那夏遠山看江離離低頭不語,又注意到男子在無意識地摳着紙巾,那落寞和自卑都快凝成實質的烏雲了,僅消一眼,她便意識到對方的顧慮。
爾後略微思索,拿着那本做工精美的菜單,坐到江離離身旁,對後者說:
“小江,你來瞅瞅要吃啥,我也不是很懂,快來看看……”
江離離先是被女子的動作吓得一愣,聽了她的話,又驚又疑,問:“你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夏遠山面色窘迫,低聲道:“說來幼稚,有一次我硬逞能,當時有個同事說我沒見識,我一氣,反手就充了這家會員,說真的,這些東西我一個也不了解……”
她說着,就拿起一個小碟子,翻來覆去地看,最後好似沒看出什麼名堂,隻好挫敗地放了下來。
江離離目瞪口呆,奇道:“可是,剛剛……你那麼自然,好像經常來這裡一樣啊,怎麼會不了解呢?”
“大哥,出門在外,怎麼樣都得裝模作樣吧,剛剛那服務員問話,可把我緊張死了……”
她說着說着,突然閉口不言。
江離離正想問其後話,突然見先前的服務員回來了,立刻明白夏遠山是“好面子、怕丢臉”,而刻意終止話題。
那服務員依舊笑容滿面,看着禮貌又讨喜,此時手裡拿着一盞玻璃花瓶,花瓶造型優美,做工也不一般。
而從各種各樣的小細節、大場面可知,這家餐廳能全國連鎖,确實有份硬實力在裡面的。
服務員道:“抱歉,久等,請允許我幫您把花束整理好。”
她拿起那月季,拆了綁帶,動作流暢又優雅,三下兩下就把那幾朵花插進瓶中,略加調整,一瓶美觀的插花便擺在桌子一端了。
江離離看了,隻覺對方訓練有素,不由自主地“哇”了一聲,以表贊歎。
可贊歎完,又覺得這會顯得自己很沒見識,當即羞惱得面紅耳赤。
就在這時,那夏遠山說:“天哪,你好厲害啊,這花被你整了個造型出來後,看着更漂亮了。你這一手露的,真給我們長見識了。”
那服務員笑道:“謝謝二位的誇獎,那夏女士,還有什麼是我可以效勞的嗎?”
夏遠山瞄了一眼江離離,給了後者一個怪笑,爾後回複說:“暫時不用了……我們在研究菜單,待會下好單再喊你吧。”
待服務員走後,她按着心口,長呼一口氣,道:
“我靠,這兒的服務員好厲害——我剛剛沒臉紅吧?”
女子的反應自然而然,那閃爍不定的眼神、古靈精怪的表情,将她的小緊張和小得意表現得恰到好處,看得江離離完全确信,夏遠山和他一個德行、一樣“見識短淺”。
就在他怔愣之時,那女子鬼鬼祟祟道:“咱來研究研究這菜品,我那會員身份也快過期了,所以今天一定要大吃特吃,要不然那裡面的8888可就真完犢子了。”
“什麼?!你充了那麼多錢?!”
“哎,小點聲……别鞭屍了,我也後悔啊,可充都充了。下次再也不打腫臉充胖子了……”
因着夏遠山的自我袒露,她直接從雲端金字塔,“PIA”的一聲,砸到江離離的腳邊,直接砸出一個人形坑洞,她掙紮半天,卻爬不起身,看着比衣衫褴褛、灰頭土臉的江離離還要狼狽不堪。
而江離離也終于停止自慚形穢,同時為夏遠山的“好面子”行為倍感無語,最後無可奈何,隻好彎下腰,把坑裡的女子拉出來。
于是,現在江夏二人再也不是地位懸殊的富姐窮弟,而是一對難姐難弟了。
江離離湊過去,和夏遠山一起研究那菜單上的菜品。
他一見菜價,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低聲吐槽道:“他們真好心,搶劫還送菜給我們吃。”
夏遠山一愣,随即反應對方是在吐槽這裡的菜價高昂,會心一笑道:“那也得有人給他們搶啊——你看,那麼多人自願來強盜窩呢。”
說着,就掃了一眼大廳内的其他食客。
而女子這一解釋,江離離頓時覺得那些精英範們又傻又裝,他甚至覺得那些人很滑稽,居然蠢不拉幾地趕着送錢。
同時也不覺得自己來到這金碧輝煌處、是污染了此地的光潔地闆,反而覺得此地虛僞又做作、侮辱了他的智商。
漸漸地,心中的自卑消減,有的隻是一種淡淡的荒謬感。
江離離不曉得這種荒謬其實算上“祛魅”,即,對所謂的人上人的祛魅。
他伸着脖子看了一圈,爾後對夏遠山道:“你下次别這麼……傻呵呵的了。”
“那當然,有句歌詞怎麼說的?‘多麼痛的領悟’~”
聽者見對方沒為 “傻呵呵”一詞感到不悅,一陣竊喜。
這種情感,就像小學生非要在言辭上一較高下,你說“反彈”,我說“反彈無效”,你說“反彈有效”,我說“反彈就是無效”……就這樣,在無意義中争來争去,樂此不疲。
後來自認為鑽了對方的言語漏洞,認定占了便宜,取得勝利,意滿離。
孰不知這所謂的勝利,隻是一個人的自娛自樂。
無論如何,江離離就是因那狎昵的詞語感到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