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達拉宮廣場邊圍着一圈藏式茶館。
隻消點一塊糌粑,每家老闆都會笑吟吟給食客無限量供應藏式甜茶。
藍牙耳機裡傳來電流雜音,我往木桌邊緣蹭了蹭手機,試圖讓信号穩定些:
“劉總,審計那邊上周剛換了新系統,現在報批必須穿透到三級科目。”
手指無意識摩挲着甜茶杯沿,酥油混着牦牛奶的香氣在指縫打轉:
“您要還按去年的口徑走,總部風控絕對會紅牌預警的。”
耳機那頭傳來打火機咔嚓聲:
“小佟啊,我手裡這個項目的情況,你也清楚——"
我望着廣場上轉經筒金頂折射的陽光,打斷得幹脆:
“所以我才建議您把物流分包單獨拆出來。”
筆記本電腦在藏式矮幾上發燙,excel表格裡紅色标注刺痛眼角:
“隻要讓兩個百分點給第三方承運商,我就能把合規報告做成閉環。”
電話突然切入忙音,我迅速切換線路:
“王總您說,對,剛在協調金州那邊——”
男友芷青正把青稞餅掰成小塊往前丢着喂廣場鴿子,聞言翻了個白眼。我趁機按下靜音鍵,撲過去在他沾着餅屑的嘴角狠親一口。
“佟總監這是職場性騷擾啊——”
他指着自己改良藏袍領口夾着的GoPro:
“全程記錄,證據确鑿,除非用羊卓雍措的星空照贖罪。”
“請原|告先解釋下——”
我戳着他手機屏保上我們抱小羊羔的合影:
“昨天是誰在納木錯上投委會,害我被當成移動信号塔四處給你找信号?”
耳麥裡傳來王總提高的聲調,來不及跟他逗笑,我匆忙坐直身體解除靜音。
十月的拉薩陽光像融化的金箔,卻照不透報表裡标黃的應收賬款。等終于合上電腦時才發覺,左手食指咖色指甲油已被自己摳掉大半。
“老闆日理萬機——”
芷青把甜茶推到我面前,茶盞已然涼透:
“再喝口潤潤,等會兒進了聖殿無數台階要爬,缺氧可别賴我。”
我望着白牆紅檐的聖殿突然鼻酸。小時候跟着奶奶在昆侖山腳長大,她總用牦牛毛毯裹着我說布達拉宮的夜燈像菩薩灑落的星子。我也得以有緣在識得ABCD前就接觸佛法。
布達拉宮是祖母一直心念着要來的殿堂,可惜因為身體原因,到最後都——去年簽下升職合同時,主治醫生卻說阿爾茨海默症已讓她認不得孫女。
“要不要給奶奶撥個視頻?”
他輕輕轉動我腕間的鳳眼菩提手串,珠子是奶奶去年清醒時盤的:
“就說她家小卓瑪終于到了祖孫倆想了半輩子的殿堂——”
山風卷着經幡呼嘯而過,我搖搖頭,忽的猛地抓起背包:
“哥哥我們快走!咱預約時間要過了!三點後就不讓進了。”
他笑着把防風面罩套在我頭上,藏銀挂墜叮咚撞在一起。登山杖敲擊石闆的聲音裡,我摸到包裡震動的工作手機,頓了一瞬,索性直接長按關機鍵——至少今天,海拔3750米之上不該有KPI。
都說女生第三段戀情最靠譜,其實哪有那麼多剛剛好,隻不過當你經曆了第一段戀情的生澀與局促,經曆了第二段戀情熱戀過後雙方對于關系中誰占上風的角逐。你不一定确信自己要什麼,但一定會明白,自己不要什麼。人與人之間,是真的有合适與不合适之分的。我很慶幸,能在這個階段,遇見我的愛人,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堅實的戰友。
不知道為何最近總莫名會記起很久以前的事,甚至孩提時的片段,都會偶爾在腦海中閃現。突然憑空聽到仿佛鲸鳴,直破長空。不由讓自己拉回了思緒。
還沒摘下的耳機突然漏進高原的風聲,降噪功能在海拔3650米似乎失了效。男友正往牦牛絨圍巾裡塞暖寶寶,藏銀手镯磕在咖啡杯沿叮咚作響。他脖頸殘留着我早上幫他塗的檀香防曬霜,混着轉經筒銅鏽味,居然也依舊好聞。
我忽然被甜茶熱氣熏得眼眶發脹。可不是麼,此刻指尖纏繞的是男友改良藏袍腰帶的流蘇穗子,這個會陪我通宵改報告,會在深夜擁我入懷,也會在納木錯岸邊生火煮泡面的男人,背包裡永遠備着布洛芬和血氧儀。
還有求婚戒指。
我知道他此行的目的,看着他日日都帶着那個gopro美其名曰要好好記錄全程,還動不動就飛個大疆似在找角度。雖大我幾歲,我虛虛喚他一聲‘哥哥’,但男孩子的心思,終歸是好猜的。
也不枉我每天頂着高反畫全妝,想到這裡又默默擡手确認了一遍假睫毛是否還牢固。順便從沖鋒衣口袋掏出唇膏補了補。
我實在愛他,生理性喜歡的愛。
“趁着在最相愛的時候結婚吧!别拖到個五六七八年以後,全是算計——”
閨蜜曾勸我。
兩年,剛剛好去掉前期互相矜持的濾鏡,也還沒有到執手相看無語凝噎的地步。
正暗自思索着,不會要在六|世的寶座前向我求婚吧,那可是亵渎我的崇拜我的信仰,等着芷青彎腰系緊登山靴的空檔,我放空看向廣場往來阡陌。
錯峰出行的完美點就在于可以看到這座城市最本質的内核,布達拉宮腳下環繞着一圈轉經桶供善男信女朝拜。日期臨近冬季大法會,前來轉經的人越發多了起來。
我自顧自盯着街對面一個轉經筒看了很久,它轉的時快時慢,但卻不曾停過片刻,信徒自覺排着隊伍依次轉經,沒有孰先孰後,沒有高低貴賤,總有後繼者在其将要停歇時接棒轉動。
傳說每轉一圈就相當于親手抄寫一遍經書,聽着喃喃自語的藏語祈福聲,仿佛兒時祖母呢喃的藏語童謠,又仿佛曾經好長一段時間夢裡常出現的一抹藏紅色。抓不住,卻整晚都萦繞在夢中無法解脫。突然有些莫名的暈眩感,可能是高反來襲。
"你看那個經筒——"
芷青起身後,我攥緊他的袖口,藏銀紐扣硌得掌心生疼,"沒人碰卻在自己轉!"
耳機裡突然播放起上周聽的《般若心經》電子禅樂,梵唱與真實世界的誦經聲共振出奇異的嗡鳴。
"佟翎!"
芷青站在我面前搖晃我肩膀時,我正低頭盯着自己掌心突然間仿佛若隐若現的藏文經咒:
"你魔怔啦?哪有什麼自轉經筒?"
他比我高出近一頭,我越過男友好看喉結上被太陽暖成金色的絨毛,目光毫無保留地與轉經筒旁一位身披藏紅色袈裟的喇嘛發生接觸。
他看不出年紀,白發,紫紅僧裙,長齊腳面;上身穿一件坎肩,外披一張有身長兩倍半的藏紅色袈裟。雖然隔着十多米的距離,我在與他對視的瞬間,看清了他輕蹙的眉頭,眼角的褶皺,和肅然起敬的神情。
他有股自帶的氣場,仿佛突然清場般,剛還排列整齊着的轉經人群一下消失不見,前後竟無人涉足,他身後的經筒無人推動卻自我驅動式地轉着,四周空曠肅穆異常。他擡手正在轉的經筒,正是我方才盯着的那個。
對視後,他用探究的眼神盯着我猶豫了一秒,随後停下轉經的動作,面朝我站定,雙手合十觸碰眉心,微微欠身。
合掌時,掌背微躬,掌心略彎,兩掌之間形成空洞,表示悟入空性智慧之意。
這是非常恭敬的拜見禮節。
我渾身一激靈地從男友身上彈開。看着這個裝束是藏傳佛教中的上師,我何德何能可受此一拜!
我連忙站定正要鞠躬回拜,被芷青一把拉回懷裡。他掰過我的臉,鼻尖蹭到我凍僵的耳垂仔細打量我:
“寶寶你在幹嘛,吓我一跳!”
我被芷青拉回懷裡,卻急急與他分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