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冷！”

感到周身皮膚上的汗毛都因為寒冷而立起，我下意識想裹一裹身子。還沒來得及擡起手臂，又立馬感到無比炎熱，好像有火在燒，呼吸馬上變得短促起來。

呼吸？我還活着！這是意識恢複後的第一反應。我費力睜開眼，四周昏暗的燭火般光亮讓我一時無法對焦，不知是不是閉了太久的眼，日抛可能錯位了。

我複又閉上眼轉了轉眼珠，試圖找回不知跑去哪裡的隐形眼鏡。适應了兩秒後，我再一次睜開眼，驚奇地發現自己不是躺着，而是直立着，而且不是靜止狀态，雙腿邁動——

我在走路。但我感受不到自己的腿腳，脊柱以下完全沒有知覺。

我這是摔成了殘廢或者植物人，蘇醒後在做康複運動？

我環顧四周，但這哪是什麼醫院，分明是一個昏暗的、開闊的室外場地，霧氣濃地化不開，遠處忽明忽暗如燭火搖曳，像是在一個山谷裡面。周邊也有零零散散的人，衣着各異，但都面無表情，嘴角微微向下耷拉着，緊閉雙眼，毫無目的毫無靈魂的向前邁步。

“奶奶您好，能看見我嗎？咱們這是去哪啊？”

嗓子裡好像要着火，我費力想喊出聲，開口卻感到了紮紮實實的真空狀态。

真空時空氣中沒有介質。

聲音無法傳播。

怪不得放眼望去這山谷中千人同行，卻鴉雀無聲。

等等，既然是真空狀态，如何呼吸？

一種前所未有的深淵般的恐懼襲來，活了27年沒有感受到的所謂暗知識，瞬間席卷并充斥着我的大腦 ——

壓過剛恢複意識蘇醒時對此情此景的好奇。

真空狀态、傀儡般前行、昏暗山谷、靜谧人群…

還沒等大腦将以上字節整理輸出成任何推斷，我發現我們停住了，所有人，都悄無聲息的停住了。

眼前是一塊巨大的水幕。從天而降的水洩下來形成平整如絲綢般的帷幕，仰頭看不見來源，左右也看不見盡頭，就那麼直直延伸出去。我們像站在一幅巨大的IMAX熒幕下。

在這裡我感受得到自己在呼吸，卻又分明是真空狀态；

雙腿明明向前不斷冗行，卻因沒有參照物而感受不到任何移動；

聲嘶力竭想發出聲響，卻發現依照科學原理分明無法傳播；

忽明忽暗的燭火和化不開的濃霧，仿佛停在原地又好像在徐徐飄動。

這一切超出科學常識的現象讓我害怕，我四處張望想找尋男友，低頭——

低頭，腳下兀自綻放大顆白色花朵，形狀像一隻隻祈禱中的手掌，柔軟絢爛，伴有襲人香氣，令人心境平和滿足。

曼珠沙華——

我喃喃道。

嗅着這異樣芬芳，不自覺擡眼前望，水幕後有光照映，思緒飄遠，一幀幀播放過去二十七年，大多生活中微不足道小事，蹒跚學步，咿呀學語，第一次吹蒲公英，六歲養第一個長毛兔子當寵物，八歲年夜飯給長輩斟酒，留學時在大考前通宵刷題，初進入社會的早高峰9号線——

看到祖父在前方朝我招手，他在世時在孫輩中最疼我不過了。祖父身側是兒時養了十餘年的老狗貝貝，通身雪白蹲在那裡，吐着舌頭喘着氣。“爺爺！貝貝！”我笑了一下，擡腳就要向前邁去。

“诶唷！”

我被突如其來的紮針般的痛楚疼得輕喚，想要擡起的右腳被沙華藤蔓纏住，差點撲向前摔個趔趄。

尖銳疼痛讓我回過神來，左右看去，其他人卻都是一個表情，微睜着眼，嘴角帶笑地向前邁去，不消幾步，便邁入這水幕中，隻我一人被困繞于原地。

這藤蔓更是得寸進尺般沿着小腿徑直向上迅速纏繞，眼看快要觸及腰部，越來越緊，被禁锢的呼吸困難讓我竭力仰頭向上，忘川河水飛濺在臉上更令人窒息。

“救，救命——”

我心中急呼，雙手向上無力地掙紮，想要抓住救命稻草。

不行了，這回真的要挂了，水幕上此生回憶還在播放，我絕望地閉上眼。

“孽障！”

隻聽得一聲低沉女中音，語畢掌落，沉重一掌擊中我胸口中心處，已勒到脖頸的藤蔓炸裂開散落一地，而與之對抗的自我力量沒有來得及撤回，向後倒去，身子驟然向後騰空，眼前不知何時出現了聲音的主人。

孟婆滿面滄桑，臉色枯槁，眼小，卻聚光。我在空中動彈不得，她怼着我的臉嗅了嗅，疑惑般皺了皺眉頭，給這張老臉又平添了兩條溝壑。

我身上的衣物已随着藤蔓一同炸開不知所蹤，現在渾身赤裸懸空漂浮着，在她面前卻半分不覺羞赧。

孟婆繞着我轉了一圈，複又立于我身側，然後仿佛受到點化似的咧嘴笑開，露出的是皺巴巴的牙床，整個人像是一塊在儲藏室放了二百年的柿餅。

“丫頭”

她開口喚我。

好土的稱呼——

這居然是我的第一反應。

等了幾秒，看我沒有答話，孟婆便自顧繼續說道：“原是你佛緣深厚，陽壽未盡，三緣合一，可惜現念力不足，易遭凡事所困。但佛祖念你心誠，縱需經曆三世悲歡離合後方可金石為開。”

“啊？什麼意思？”

突然發現自己可以出聲，但這不是自己的聲音，變成了一個女童。

"施主塵緣未了。"

孟婆褶皺的唇間忽然溢出成年男子聲音，她少女般的手指正劃過我頸間昨晚雲｜雨後尚未消退的吻痕。

"求你——放我回去——"

我盯着她無紋的掌心，哀求。

什麼塵緣未了？塵緣未了你倒是放我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