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這農曆的節氣是真的很神奇,還沒到立春,院裡兩棵樹便都冒了新芽,綠茸茸的像是小貓的毛發。這些時日把書房南窗下的紫檀多寶閣重新歸置,??特意将《清文鑒》壓在《女誡》底下??,偷摸學滿文時總疑心墨香裡摻着薩滿祭司的咒語——??幸而原主本就是漢軍旗的格格,滿文生疏倒成了最妥帖的僞裝??。
府上主殿的耳房原就被設計成了小小的佛堂,位置的設計也頗有一番講究:一來在正殿旁表示對佛祖的尊重,二來耳室比較幽靜,沒有人來人往的雜亂,為清淨禮佛和精進修行提供方便。
滿人入關前在草原上受藏傳佛教影響,一般名門望族也是非常的虔誠。随着天氣暖和起來,我感覺自己整個人也沒有那麼懶散了。佛堂和後花園便成了我常去的地方。
陪額娘用過午膳後,她說老祖宗近日直念叨很久沒見我,要我進宮去陪她說話。恰好春桃前些日子挑的布料也做成了,是一套豆綠配鵝黃的旗服,外搭一件圓領對襟吉服,獨上面一對玉兔還沒繡完,上身試了試,别有一番少女的可愛。
“額娘,春節已過,最近宮中并無大事發生,為何需要着吉服進宮見老祖宗?”我穿着新衣服轉了個圈,好奇地問道。
“你赫舍裡姐姐年後剛剛查出害了喜,但胎相一直不穩——總得有些鮮亮顔色鎮着。
”額娘憐愛地摸了摸我的臉頰,但我分明從眼神中看出了一絲不舍。
晚上就寝前,春桃照例去給暖手爐換上新炭,回來一邊鋪床一邊給我講前幾日出府的轶事。
“小姐,前幾日出門,東市那間布料鋪子的老闆,感覺有點奇怪。”
說着停頓了幾秒,一時間找不到很好的形容。
“怎的?”我打了個哈欠,在梳妝凳前自顧自梳理長發,随意應着。
春桃抱着鎏金手爐在拔步床前欲言又止??。炭火噼啪炸開一朵金花,??映亮她腮邊新撲的茉莉粉簌簌掉落??:
“原來奴婢記得是叫東市秦記布莊的,但最近改名了——” ??
她手指絞着帳上杏色流蘇,把江南進貢的蘇繡幔子扯出個歪斜的字??:
“店裡還有些人偶,吓人的緊,同真人差不多大小,眼珠子會轉似的,穿着茜素紅的嫁衣在檀木台上旋個沒完...”
“而且那個秦二爺,上次我去給小姐采買那件絨綠布匹的時候,感覺他有點,眼放精光?奴婢認識他有幾年了,雖挺久沒出過府門,但也卻沒見過他那天那般模樣。像是,像是剛從鄉下第一次進京似的,但他明明祖上都在東市做生意啊。”春桃說道。
“可能是太久沒見你了吧。”
我調笑道。
“而且...”
春桃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一般躊躇。
“你咋還欲言又止上了?說就是——”
我收拾好了翻身上床,困意襲來,感覺她再不說完我就要睡着了。
躊躇了一下,春桃還是沒想好措辭。
“哈哈,你也别瞎想了,他眼放金光說不定是看上你了。到時候啊等你到年紀了,我就跟阿瑪額娘申請讓你去跟他深入接觸一下。”
我從銅鏡的反光看向春桃,笑得花枝亂顫。
“小姐你又取笑我了!”春桃有些氣惱,小臉兒漲得通紅。
“好啦逗你的,等你年齡到了,我一定給你許配個權傾朝野的大将軍怎麼樣?讓容若哥哥給你介紹。”
“小姐!”春桃漲紅了臉。
說歸說,鬧歸鬧,春桃還是将暖爐塞給我,又替我蓋好被褥。
放下紗簾時她還在自言自語念叨着:“确實奇怪啊,我從口袋裡掏銀兩時,他還,好像在威脅我。”
“威脅你什麼?”
一聽這話我護犢子的情緒上來了,這老闆還敢威脅我的人?
“奴婢,不敢說——”春桃嗫喏着。
“跟我有什麼不敢說的?他敢欺負你我打斷他的腿。”
我一把掀開紗幔,我的人也敢欺負,騎到誰頭上來啦?!
“我掏銀兩的時候,他說,他說,他問我威脅還是指腹抱。奴婢不知道他想抱我還是,還是他想跟我,跟我指腹為婚。”
“什麼意思?威脅還是指腹?這是什麼說法?”我一頭霧水,這也不是一個完整的句子啊,不帶這麼威脅人的吧。
“奴婢也不是很懂,所以那日回來也沒說與小姐聽。隻是剛才去換暖爐的炭時,碰上了太太房裡的吳媽媽,閑聊時她說前幾日也聽店鋪老闆這麼問她來着,覺得很奇怪。”
我打了個哈欠在榻上翻了個身。想回話來着,但實在太困,聽着春桃吹熄了房中幾盞燭火,慢慢退出去關上了門。
困意襲來的時候,腦子裡還在回響着剛才春桃的話語,威脅還是指腹抱?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