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入宮曆險記後,我本想在家蹲着等個責罰,過了十來天,卻什麼都沒等來,風聲甚至都沒傳到阿瑪耳朵裡,我們娘仨三緘其口,也是裝作無事發生。
玄烨和那邊,自從慈甯宮門口一别,也再沒來找事,春天如期而至。在院兒裡仰頭看天的時候看到北京特有的漫天柳絮飄起來。
從在布達拉宮六世寶座前倒下的那一刻起,到如今轉眼過去了小半年,來到這裡嫁接在别的女子身上,一切都是真實卻又陌生的。這是真實曆史亦或是平行世界?又會發生些什麼?而這一切,跟我來到這裡,又有什麼必然的聯系呢?
院内兩株樹,原是迎春和丁香,迎春花期很長,自第一場春雨後一夜間盛開,滿枝丫的嫩黃色,襯着整個院子都生機勃勃了起來。最近倒是落了些開的早的,這幾日每每見院裡打點的阿嬷掃地,輕微翻起的灰塵中總有星星點點的鵝黃。旁的丁香還隻是綠葉,連花苞都不見有一個。
原來燕子确實是在屋檐下築巢的。原來一個巢從無到有,三天就夠了。原來一個鳥窩裡可以同時哺育七八隻小鳥。原來鳥爸爸和鳥媽媽,是分開去捉蟲子,再依次回來喂養的。
前世一直輾轉于高樓的電梯間内,雖常禮佛,但實則并無對自然和生命的真正感悟,最近最喜歡做的事不過是閑靠在連廊下,盯着耳房角落牆延上新築的燕巢發呆。沒有網絡通訊和交通,古代的生活着實無聊了些。
雖是古代男權社會,家裡并沒有很古闆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想,反而額娘和阿瑪鼓勵我常跟着多兒一起請教先生。
多兒每日卯時三刻開始的晨讀是不能斷的,先生也每日來私塾教授。雖家裡私塾離我的小院走路不過十來分鐘路程,自己卻隻能做到三天一次(有時是五天一次)去學堂裡跟着聽聽課,大抵因為帶着二十多年記憶的緣故,領悟力和記憶力比孩子強些。不過聽着先生每日繁文缛節搖頭晃腦般的教學,還真是不如大學課堂裡的PPT播放,着實容易厭倦,我便常在課堂上打瞌睡,多兒卻精神很好,每逢上課必定聚精會神。我常偷瞄他側臉,邊偷偷打哈欠邊心想,
“這孩子以後必成大器啊。”
靠在屋外,想來好幾天沒見弟弟,我收回觀察小燕長大的思緒,穿過兩房連廊,來到多兒院裡,正巧與他差點迎面撞上。
“诶唷”我被吓了一跳。
“多兒這麼急吼吼是要去哪裡?”我問道
小家夥被我一撞也是一個趔趄,但不妨腦子活泛嘴又快:
“诶唷阿姐失敬了,先不跟你解釋了來不及了。你找我有事的話先在書房等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一大個長句被他說地連标點符号都沒有,話音沒落,人已經跑遠了。
提着湖藍緞面的裙裾跨進垂花門時,西斜的日頭正把多兒院裡那棵老槐樹的影子拉得老長。
十二三歲少年的院子本該充滿竹馬蹴鞠的喧鬧,此刻卻靜得能聽見北風掠過兵器架時,鐵環相撞的铮鳴。
青磚地上殘留着深淺不一的腳印,像某種神秘的陣法圖樣延伸至廊下。我避開那些用石灰勾畫的奇怪符号,繡鞋尖踢到半埋在雪裡的石鎖,這才注意到牆根堆着七八個纏滿麻繩的木人樁,其中兩個脖頸處還留着新鮮的掌印。
"這小子最近在修煉什麼邪門功夫?"
我嘀咕着推開書房雕花門,撲面而來的墨香裡混着少年人特有的汗味。六尺寬的紫檀書案上,上百張宣紙如雪片般鋪展,乍一看像是排兵布陣,每一張畫的都不盡相同,我随意撚起一張看了看,鬼畫符般的樣式,跟院裡的點陣圖頗有些相似。
這些圖畫有一個相似點–每張紙的中心都是紅圈,裡面寫了一個滿族的人名,然後,在上面用紅色畫了一個大叉。
這幾個月多多少少也跟着春桃學了些滿文的拼音,雖然還不太懂語法和用語,但滿文跟日語有異曲同工之妙,相當于背會了滿文版的“五十音圖”就可以大緻通讀滿文,但用詞語義等還需要進一步學習。
所以雖然我并不知道這個名字是什麼意思,但在心裡默念了幾遍,我慢慢念出了這一個個紅圈中的同一個名字:AO——BOI——
手指無意識摩挲過未幹的墨迹,舌尖剛吐出這個音節,門外突然傳來靴子踏雪的脆響。
“阿姐,阿姐我回來了你還在嗎?”
院内傳來多兒找尋我的聲音,我連忙要出去迎他,便急忙從桌邊繞開,邁過一個個練武器材。慌亂中繡着纏枝蓮的裙擺勾住案角銅獸鎮紙,整個人向前撲去時,重重的摔在地上。
随着膝蓋撞擊地面的清脆聲,剛才一遍遍念的紅叉中的拼音瞬間組合成一個名字在我腦海中飛速閃過:
Aoboi,aoboi,鳌拜!是鳌拜!
眼前浮現了八個大字:康熙八年!智擒鳌拜!
"阿姐當心!"
我還趴在地上腦子呲牙咧嘴,多兒已經一個跨步踏進房内。“阿姐,你沒事吧?!”他急吼吼地喊道,沖來我身邊,又小心翼翼地将我扶起來,沖外面喊道:“薩阿奇!我阿姐摔傷了!趕快拿藥來!”
我疼得倒吸冷氣,目光卻黏在他腰間那柄鎏金錯銀的短刀上——多兒曾跟我炫耀說那是天家上個月親賜給布庫子弟的佩刀。
我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隻不過摔了一跤而已啊大哥,哪有那麼嬌氣。
算了給你小朋友個面子,我一邊虛扶着多兒的手臂,一邊想一個大跳站起來,臉上順帶寫了四個大字“大可不必”。
隻兩秒鐘後我發現自己大話說早了。這大小姐的小身子骨怎麼這麼不經磕碰的,剛站起來,小腿發顫着就差點又跪一次。弟弟見狀連忙穩住我,聞聲趕來的伴讀薩阿奇也及時拿來了軟墊。
我複又坐在地上輕輕撩起裙擺和襯褲,露出白皙的小腿。多兒和薩阿奇見狀連忙回過身子去背朝着我,這兩個臭小子,你阿姐都受傷了還這麼古闆。我低頭看着自己雙膝上都紅了一大片,估計是上旬在宮裡跪的舊傷還沒消腫,這新傷便又附上了。
多兒房裡的幾個伺候的都跟春桃一般的年紀,十六七歲上下,卻驚喜地發現手腳比春桃還麻利,估計是自小照顧多兒習慣了這樣的摔打和磕碰,不知從哪迅速弄來了冰袋,拿帕子包着放在我雙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