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地上低着腦袋，想着這哪是夫君駕到，明明比教導主任突然大駕光臨還嚴肅。現下眼睛還睜不開，糕團在嗓子眼堵着，剛那杯水到現在也沒喝到，想咳嗽，想打噴嚏，難受的頂了天，簡直是災難現場。
我真的不是有意來坤甯宮做搞笑女的……
心裡竟莫名有一種悲戚戚的傷感。
“小心傷着胎氣。”
玄烨快步走到赫舍裡身邊，扶她坐下，又幫她撿起剛掉落的書冊，接着轉過來，面向我的方向開口：
“聽聞皇後說，這次千秋大典，萩兒表妹立了大功。待典禮順利結束，朕定有重賞。”
呵呵，跟老闆發年終獎一個道理，先畫大餅叫你做事，完成後能不能看到個芝麻粒還兩說。我在心裡呵呵了兩下，手中接過春桃遞來的茶抿了一口，總算把團子順下去了。春桃又遞上帕子讓我擦了把臉，才把眼淚鼻涕和剛噴在自己臉上的黃豆粉給抹去。
輕輕咳了兩下，順了順氣。
才敢擡頭回話：
“回萬歲爺的話，臣女隻不過幫着皇後娘娘做些跑腿打雜的活兒，娘娘隆恩聖顧，最近該是好好養着，避免動了氣。”
說話的同時我擡起頭，剛才的黃豆粉不知怎的擦到了眼睛裡，所以擡眼間還挂着淚，看主座上的玄烨和赫舍裡有些不真切。淚眼朦胧間，不知怎的，感覺玄烨看着我的臉，怔了一秒。
“萩兒妹妹真是謙虛了，臣妾初次懷有龍種，小心謹慎的很，害喜也有些嚴重，大典一應事項瑣碎得很，幾乎都是妹妹在操心了。”
赫舍裡溫柔地笑着看着我。
“恩，我稍後就差人跟皇祖母說，近日的請安就免了你的。”
他這個“恩”字拖的有點長，然後才将眼神從我臉上移開，看向赫舍裡。
我居然跟皇上對視了這麼久！
臉燒着，我忙低下了頭。
他可是你表哥，他可是你親戚，他老婆剛懷孕，你這次是來幫他老婆做事的！！
佟佳妤萩你清醒一點！
我默念了三遍，内心驚呼完蛋完蛋，這才起身退到一邊。玄烨又跟赫舍裡噓寒問暖了一陣子，準備離開。倆人叽叽咕咕說了什麼我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腦瓜子嗡嗡的，剛我跪在地上，仰起頭來含着淚看他，像是蹲在泳池底向上看陽光投射進水裡，短短那麼十幾秒，仿佛眼前有紅色的金魚遊過。
“啊啾，啊啾——”
還是沒忍住，我連着打了兩個噴嚏，座位上的兩人同時看向我，玄烨正起身準備離開，這下又轉頭看我。臉上的發熱還沒褪下去，我尴尬的要命，不敢擡頭。赫舍裡見狀走過來從側面擁了一下我，說：“還沒有正式入夏，妹妹穿的單薄了些，後面一個月還要妹妹費些心力，可不敢病了。”
“不妨事的姐姐，都是臣女份内的事。”我擡起頭看着她笑了笑。赫舍裡姐姐也太暖了，我感到玄烨在看我，但我隻能裝作沒看到。
他又足足盯了我十秒，這十秒可太漫長了。我感覺整個殿中的人都在為這十秒而感到尴尬。
再下去我就要紅溫了的時候，玄烨說：
“你好好歇着，朕明日再來看你。”感受到他收回眼神，自顧自大步離開了主殿。
“奴婢/臣妾/臣女恭送萬歲爺。”屋裡幾個女眷齊齊蹲下目送他離開。
他的背影我還是敢看的。等那抹明黃消失在殿外，我才複又看向赫舍裡，握住她的手。
“那萩兒也不打攪姐姐歇息了。”
“恩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本來好端端的過來吃個果子，還把妹妹弄難受了。”看我眼睛仍然紅紅的，赫舍裡有點心疼地說道。
“哪有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讓姐姐擔心了。賬目待我仔細看過後，明日來找姐姐細說。”
隔着一個長廊走回自己的偏殿，我還在琢磨着，赫舍裡聲音溫溫柔柔的，真的是溫柔鄉沒錯了。姐姐真的擁有治愈一切的力量，我要是男人一定超愛她，絕世好老婆。
一邊琢磨着這康熙命也太好了，年方十七便有這麼好的妻子，放在現代赫舍裡這種白富美肯定被一堆富二代搶破頭了，一邊踢着地上的石子，跳着腳打算回去先小憩一下再起來盤預算。繞過門廊一擡眼，看到一抹明黃，他聽到聲音轉過身直視我，我連忙低下頭，立在原地半蹲下身子行禮。
“萬歲爺吉祥”我捏着帕子說道。帕子上還沾着剛才的黃豆粉，黏黏膩膩的讓我很不自在。
“大點聲”他也站在原地，聲音冷漠犀利，同剛才在坤甯宮裡跟赫舍裡說話時的文榮截然不同。
隻說了這三個字，人并不邁過來，我也不敢向前。
咳咳，恩，“萬歲爺吉祥”
我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遍。保持行禮的姿勢。
“你的頭是擡不起來嗎？”我不知怎的又觸到了他的怒點，明明剛才在赫舍裡宮裡還不是這樣的。
我遂擡起頭來，眼睛還是垂下去看着地面。
不知為何，我是有點怕他的。
萬一他遺傳了他奶奶呢？
他逼近我，在相距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住腳步，我下意識後退了半步，我有點被驚吓到了，他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呢。我跟他對視會不自覺臉紅心跳，那我就不敢看他，但怎麼就又，觸怒龍顔了呢？
低垂的眼簾剛好對上他的胸口，為了減少點心中對天子威怒的恐慌，便将注意力放在這龍袍上，盯着看了兩秒，黃袍上刺繡的龍，越看越像是個對眼。張牙舞爪的吃力樣子，感覺眼珠子都要掉出來，有點滑稽又有點搞笑，我抿住唇，忍住沒笑出來。
大概率又出戲了，我抿住嘴唇擡起眼神看他，想掩蓋住自己憋笑的事實，但實則兩人距離這麼近，怎麼可能蓋得住。
他臉上的表情我很看不懂，雖然前世自己也是做着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但卻還沒見過他這幅模樣，能看出下颚線繃出鮮明的輪廓感，頸上的動脈突出一跳一跳的，但眼神又是放松的，輕蔑的，雲淡風輕的，眉毛輕輕蹙起，右側眉峰輕輕上挑。整個人上半張臉戲谑，下半張臉生氣。
他這是面癱了嗎？
我眼睛在他臉上滴溜溜轉了一圈，還沒研究明白他的用意。他俯身更向我靠近了一點，我不得已向後仰了仰，感覺自己的腦袋已經要燒的炸開了。我隻好偏了偏腦袋，小聲哀求：“表哥——”
他已經湊到我耳邊的身子頓了頓，伸出右手一掌撐在我身後的雕欄上，附在我耳邊，一字一頓地說：“朕、最、讨、厭、别、人、假、惺、惺、的、疏、離！！”
我矮他一個頭，感受到他說話的熱氣一下一下燙在我耳垂上，不知是吓得還是怎的，自己的心髒要跳出來了。我緊抿住雙唇，又羞又惱。
這句話說完，他很快速地從我身旁撤離，左手甩了一下龍袍下擺，徑直離開了。站在數十米開外的春桃和梁九功明顯也受了驚，等主子已經消失在院子的門廊外了，梁九功這才反應過來，匆忙向我這邊欠了欠身便追着他主子出去了。
我面紅耳赤地留在原地，春桃碎步跑過來，三步兩回頭地擔心這倆别又折返回來。到我身側，也不敢問玄烨跟我說了什麼，隻握了握我的手說：“小姐的手冰涼的，趕快進屋暖暖吧。”
晚上睡下後我反複琢磨着他那句“假惺惺的疏離”指的是什麼，卻如何也參不透。那句話說出的語氣，既不像兄妹，也不像男女，更多的是，君王居高臨下的威嚴？
隻是因為我沒好意思回應他那長達十秒的熾熱直視？
唉，感覺就又已經觸怒到了龍顔，不知也不敢去修複這關系，隻好默默期待他國事繁忙，盡快忘了我這個小透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