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格格,以上是大典當日前期準備所需物料的收支賬目,老臣按您的吩咐拟好了格子填入的,還請您過目。”
噶祿說着雙手擡起舉過頭頂,俯下身去等待春桃将紙卷取了遞給我。
本想着進來這裡走馬觀花一趟,打雜的順便結交點宮内人脈,避免再發生上次“一跪不起”事件。誰成想進宮不到一周,這赫舍裡就給我看了大典的賬目本子,這不看不要緊,一看才發現古人雖天幹地支搞的挺明白,但這數學是真的差啊!别說會計準則了,完全沒有按照成本法記賬一說,實行的還是單式記賬法。
唉。也怪自己前世帶來這愛給自己攬活的性子,想着既然進宮來了,赫舍裡姐姐跟我這兒好吃好喝供着,自己也是要做出點貢獻的。便連夜拟好了簡單的表格,叫來了内務府海拉遜、噶祿、吐巴這三位總管稍微培訓了下便派活下去,十天改了三稿後終于成型。
拿着這張仿照EXCEL生成的紙卷,不知是不是滿清第一次以權責發生制作為基礎的報表記錄,來了這麼久,也算感覺自己有點用武之地,一時間還有點小興奮。
“近日辛苦總管了”
我接過紙卷,從座上起來虛服了服身子道:“還是要赫舍裡姐姐看過後方能定奪,臣女斷不敢私自決斷。”
活得自己幹,功勞得給上面。這點我再清楚不過了。
“那格格您先過目,老臣就先退下了。”噶祿說着便弓了弓身子,退了出去。
“春桃,代我送送總管。”我說道,坐回椅上。
攤開這張剪裁好的A3大小的紙頭,我仔細研究了起來。
其實對于國庫目前的狀況并不清楚,但看着赫舍裡姐姐清冷的性子,應該也不是奢靡之人,便盡量不鋪張浪費。
“小姐,皇後娘娘喚您過去呢。”春桃送走噶祿後,恰好迎面遇見來尋我的玲姑姑。
玲姑姑是皇後房裡掌事的嬷嬷,這次進宮的一應事項都是她幫我協調的,第一次見面便覺得一見如故,二十出頭的模樣,已經梳着婦人的發髻,一樣的手腳麻利面上又雲淡風輕,頗有些年輕時蘇麻的模樣。
“姑姑,快坐”我聽聞笑着起身,重新折疊好報表擱在案上。
玲姑姑倒也不客氣,盈盈笑着落座在我旁邊的位置上,喝了口茶,慢悠悠開口道:“佟姑娘近些時候費心了。我們娘娘剛害喜沒多久身子着實有些虛。今年的千秋節本不想大辦,隻想清清靜靜地養着。奈何皇上說定要隆重些,母子同慶。”說到皇上二字時,玲姑姑頓了頓,向下又福了福身子以示尊敬。
原是我理解錯上頭意思了,看來這方案又要改,玲姑姑這意思分明就是,皇帝老兒有的是錢,随便往高級了去弄。我瞥了一眼案上的報表,想着要不然還是把原本想砍掉的四色牡丹都加回來。
“皇上對赫舍裡姐姐的情誼自然不必說,榮寵已經到了極緻。”
我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明白姑姑意思了,大典之事一定不讓姐姐費心。”
“诶呀,姑娘看我的腦子,我是按照娘娘的吩咐來請姑娘去吃茶的。”
玲姑姑仿佛恍然大悟般拍了一下大腿說道。
到底是任務布置下來工作完成了,臉上的笑容都輕松了不少。
“早先聽着春桃說今日姐姐小廚房裡的婆子做了好吃的佛手酥,我中午故意少吃了些,就為了讨些姐姐的彩頭呢。”我也笑着回複,起身随姑姑出了屋子。
進宮的這半個月都住在皇後所住的坤甯宮的偏殿裡,因不是宮妃的緣故,不用每日跟着其他妃嫔一起給皇後和皇祖母請安,憑空多了一個時辰的睡眠。但要跟内務府直接對接,自己年紀尚輕,對三大總管不敢怠慢,便日日往内務府跑。反正大家都當我是半大姑娘,又有着皇後口谕,也不曾有些閑言碎語傳出來。
導緻宮裡有幾個妃子還沒搞明白,内務府的七司三院倒是被我轉的門兒清,尤其是掌管庫貯和禮儀的都虞司和營造司,在此次大典中承擔重任,預算、場務、采買、現場搭建等一應事項,千頭萬緒還都在梳理中。
有時候也奇怪,為啥這麼重要的東西,赫舍裡會交在我這個丫頭片子手裡。後來琢磨了一下,估計一則對外都說是赫舍裡在操辦,二則她确實不想操心這麼瑣碎的事情,我也确實在沒惹出亂子的基礎上,管理水平還想那麼點樣子,所以皇上包括皇祖母那邊都沒有追責下來。
既然沒嚴令禁止不可以做,那就是可以先試水,所謂崗位和職責的灰度就在于此吧。
還好自己之前當過五年多的牛馬,這點算盤還是打的清楚的。
想到皇祖母,這次進宮這十多天,還至今未傳喚我去她身邊,我也不敢主動往前湊,其中利弊誰也無法定奪。住在赫舍裡姐姐這裡,大家對我是禮貌又疏離,我也以同樣禮節回饋。口裡說着皇後是我表嫂,到底也還沒見過幾面,該領的任務領到并辦好,才是我這個“小姨子”應該做的事情。一邊想着,一邊躲掉開始有點熱的日頭,鑽進主殿。
裙擺窸窸窣窣向前快速邁進着,進了主殿看見赫舍裡正坐着看書。我站定後開口喚道:
“妤萩請皇後娘娘安。”
赫舍裡聞聲擡起頭笑了,圓圓的臉盤上眉毛、眼睛都細長的,笑起來别有一種溫婉的韻味,雖脖子有些短,好在現在在自己宮中身着V字領口的便服,尚可露出一段頸子,膚色是極好的,白皙細膩,打眼一看便知是從小嬌貴着捧出來的。雖不算是實打實的美人胚子,但到底作為大家閨秀的底蘊在那裡放着,現在又是一國之母,且懷了龍胎,應該正是尊寵至盛之時。
即便如此,她性子還是淡淡的,做任何事情都緩緩的,絲毫沒有争搶的意識,好像什麼都是她的,又什麼都不是她的。
“妹妹來了。”巧笑嫣兮。
“快來坐吧,幾款新出的點心,想着叫你也嘗嘗鮮。”
說着輕推了桌上一盤放着糕點的盤子給我。
“早知道中午就一點都不進食了!”
我佯裝後悔地自嘲道。
看着裡面一塊馬頭糕,一塊驢打滾,還有兩樣沒見過不知什麼滋味,估計是春桃口中的“佛手酥”。好奇心驅使下,我便伸手拿起來仰頭吞了下去。
原來是裹了黃豆粉的糕點,糯米太黏半天咽不下去,一大口吃到嘴裡噎得我直飚眼淚。
“唔,給我點,咳咳——,給我點水。咳咳咳咳——”
我仰着頭流着淚滿地打轉,春桃手忙腳亂的就要拿茶水給我,赫舍裡也急忙站了起來招呼玲姑姑,書也掉在了腳邊,一塊黃豆糯米團子惹得一屋子人都團團轉。
我一邊咳嗽着,一邊還要關注着赫舍裡不要摔了,眼睛睜一隻閉一隻,窘态畢現。
好不容易從玲姑姑手中接過水,但看不到水杯,杯中盛着熱茶很燙嘴,杯子又很燙手,搞得我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拿這也不是,丢掉也不是。
春桃趕忙護着我将我扶着找了個座位坐下,我這才有空将杯子放在邊桌上,但佛手酥外面的酥皮還是粘在嗓子眼,像是一百隻小奶貓在撓,給我嗆得眼淚橫流。
“怎的今兒個這殿裡這麼熱鬧?”
陡然聽到一個沉穩男聲從宮門口傳來,周圍迅速安靜了下來。
不想也知道誰來了,倒是這次進宮這麼多日以來第一次見他,又逮住我這麼尴尬的場面。
不知為何,我下意識希望他見到我的時候,自己可以不出幺蛾子,至少是正常狀态。
玄烨大踏步進了屋站定,玲姑姑馬上伺候着赫舍裡坐好後又跑去接過他摘下的帽子。
我噎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出請安的話來。仰着的頭還沒低下來,結果黃豆粉從鼻孔裡噴了出來,宛若一頭耕地的老牛。
“噗嗤”
他看我這副狼狽樣,不禁笑出了聲兒。
“臣妾給萬歲爺請安。”
赫舍裡半蹲了身子行禮,嘴角還帶着笑意。
我同玲姑姑、春桃她們一起齊齊跪下了。雖然自己也算半個皇室血統,但不知如何的時候,還是禮數做足比較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