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有第三人在場,應該聽着對話也覺得雲裡霧裡的吧。我也覺得好奇怪,我自始至終不提那個人的名字,不提這是什麼事。他也不提,好像顧左右而言他,卻默契到如此。他不問我如何得知這理應是朝堂中的最高機密(或許是知道多兒是我親親的弟弟,也是這場抓捕中年歲最小的功臣所以默認了),我也不說破。反正隻要不說破,就不算是幹政,誰也不能拿我如何。
經曆了這一場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病,我身子有點虛,心裡也是。倒也不顧這古代宮中的繁文缛節了,我隻把自己當個病人,坐在病床前的,是,是玄烨。
我看向他,見他眼垂着,睫毛不長卻濃密,下午的陽光從側面打在他的面上,勾勒出陰影。光影下,他的顴骨有點突出,側向的颌面有點凹下去了。幾日前大典時看他還不是這般。
“瘦了”我說
“恩?”他沒注意我說了什麼,這時眼神才拉回放在我臉上。
“近日,辛苦了。”我動了動右手,擡起胳膊。
“容、、納蘭公子他們可還好?”想到當日該是有激烈的打鬥,玄烨竟都負了傷。
“恩,他們都是功臣。”
他沉默了幾秒,好像在回憶當日的場景。
我舉起的胳膊擺了半天姿勢不知道咋放,最後隻有用自己包着的爪子輕輕觸碰了下他包着的腕子。有點笨拙,有點滑稽,像兩隻熊。
有點想笑,但一動彈指尖又很痛。我龇牙咧嘴笑的跟哭一樣。
“表哥不可以受傷。喏,你受傷了,我也會受傷。”我一本正經地說,胳膊搭在他腿上晃了晃。
他愣了一下,然後居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恩,朕知道了。”
雖然這人有時候專橫又無理,但偶爾傻了吧唧認真的勁兒,還是蠻可愛的。
“皇後娘娘吉祥。”
聽到春桃故意提高了音調,我才知道為啥玄烨剛特地囑咐讓春桃守在門口了。
一仆一主有時候機靈默契的不行。
伴随着開門的“吱呀”聲,玄烨從床邊站起來向後撤了一步,我老老實實把雙手疊起來縮回來。我看到他低着頭抿了一下嘴。兩個人居然都有點不好意思。
“剛在老祖宗殿裡說話,玲兒差人傳話說你醒了!這趕忙就回來了。”
赫舍裡朝裡屋快走了幾步,乍一看到玄烨也在,有點吃驚。連忙蹲了一下行禮。
“萬歲爺吉祥。”聲音還是軟軟的。
“恩,不礙事,朕也是恰好路過,聽到信兒,遂進來看看。”
我暗自覺得好笑,解釋這麼多簡直畫蛇添足。這梁九功也是,作為貼身太監,不在外面乖乖候着,不知擅自離崗又去了哪裡,好歹也給赫舍裡有個預判。
“妹妹感覺怎麼樣?可好些了?”
慌張的神情一閃即過,赫舍裡朝我走來,關心道。
“我隻覺一場夢罷了,不曾有什麼其他的感覺。隻是初初醒來的片刻感覺有些不适,現下已經好多了。”看到赫舍裡額頭上因一路小跑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她是真的着急了。她是真的心疼我。
“那就好,那就好。前幾日可把我們都吓壞了。”說着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後面背着手的玄烨。他沒有答話,看着我。
“這五日,讓姐姐和,和萬歲爺擔心了。萩兒一切都好。”我颔首笑了笑說。
春桃這時也走進内屋,端了盆清水,左臂上搭着塊幹淨的帕子。
“萬歲爺,皇後娘娘。”俯身行禮。
“給你主子也擦洗擦洗,說不定過會老祖宗要來。這屋子也弄幹淨些,前幾日朕,咳咳——那個碎掉的花瓶,都丢了”
“歲歲平安,萬歲爺也是情急之下,不要緊的。臣妾這就派人收拾。”赫舍裡解圍。
我坐着愣在原地。
那個外屋的花瓶是玄烨摔碎的?在我昏睡中,他也曾來看過我?
是擔心我麼?
我看向他,恰好他回過頭來,四目相觸,他像是被發現了松果藏匿地點的小松鼠,有那麼一瞬間眼神變得怯生生的,躲開了我的視線。
随後他低頭左手緊了緊右腕子上的紗布,晃着腦袋活動了一下肩頸,像是要出征的拳擊手。
“朕走了,那個,辛苦皇後,派人,照顧一下她。也是功臣,恩,大典的功臣。”
“萩兒謝過皇上恩典。”
“恩?恩,對,等你病好了,朕一定重賞。”
被逼上梁山,玄烨也隻好反應了一下,才許諾。
赫舍裡“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覺得我倆一來一往特逗。
“行了,朕先走了,還有,還有政務要處理。赫舍裡你,你們倆說會子話吧。”
日頭偏西了,他在我這裡也不過呆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沒一會赫舍裡也走了,說是今日老祖宗就不來了,怕人多了我休息不好,讓我剛緩過來好好吃東西,乖乖喝藥,明日再來看我。
其實不用了,本來定了大典結束就出宮回家的,現在一病耽誤了不少日子,額娘和爹爹在家中肯定急得不行。
我打算明早去給老祖宗請過安後就離開。
我突然有種想逃離的情緒,非常強烈。那個夢,虛幻又真實,我需要安安靜靜的好好捋一捋,夢裡的上師,究竟是什麼意思。
赫舍裡走後差人去小廚房給熬了清淡的米湯,殊不知我現在想來頓猛烈的川味火鍋。
嘴裡沒滋沒味太久了,我籌劃着明日出宮去西市哪家鋪子好好吃一頓。
春桃在收拾前廳的雜物,我在床上躺不住了,感覺這醒了大半日身體也好了七八成,便坐起來,忍着爪子上的傷痛慢慢活動活動筋骨。
“這房裡确實一股味道,恩。有點難聞。”
我皺了皺鼻子,把腳丫子從被子裡伸了出來活動了下雙腿,感覺再躺下去肌肉都要萎縮了。
“是的呢,前幾日小姐沒醒,萬歲爺過來說不讓開窗怕凍着,就捂了這麼多天。”春桃的聲音都歡快了很多。
“萬歲爺他可是,每日都來?”我小心翼翼問道。
“唔,中間隻有一日沒來。其他時候都是下了早朝就過來看看小姐醒了沒有呢。”春桃從屋外拿來掃把和簸箕。
嘩啦啦啦,是掃瓷碎片的聲音。
“這個罐子,可也是砸碎的?”
“是,那兩日小姐高燒不退,不僅說胡話,還吐了血。”
春桃頓了頓,擡起頭來看着我,看我能不能接受得了,然後接着說:“萬歲爺急得不行,讓一衆太醫在這簽生死狀,把大家吓得不輕,有一個剛進來的小太醫,不敢按,怕醫不好要抄家,萬歲爺氣的抄起花瓶往地上一砸就摔了個稀巴爛。碎片崩上來把萬歲爺的腕子都割傷了,這才消停下來。最後隻有吳太醫有招,配了好幾副方子,又從指間放了血。也是過了三日,小姐您如今才醒來。”
這老吳也太狠了,我擡起手看了看,感覺針紮的很深的樣子,不知道十個指間會不會留下血窟窿。
我剛才一直以為,他那是逮鳌拜的時候負的傷。
“我還曾說了胡話?”這我可一點都沒印象。
“恩,小姐躺床上,閉着眼一個勁在喊表哥。還說什麼不要走。嘿嘿嘿。”春桃提溜着個破布袋子裝着一堆瓷器碎片,笑的春心蕩漾。
三條黑線從我頭頂滑下。。。這也,太尴尬了吧?
要是玄烨來之前我聽到這些話,我肯定連他都不見了。真羞死個人。
鑒于我得知了這麼多尴尬的往事,我第二天一早去老祖宗殿裡謝過之後,就收拾東西,下午讓玲姑姑給定了馬車,帶着春桃從内廷溜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