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塌上仰着頭,艱難吞了下口水。燒灼感遍襲全身,從嗓子眼兒出發,上鑽腦仁天靈蓋,下到腳趾尖,一陣酥酥麻麻的痛感,尤其十指連心,更是像被禁锢住一般。
我從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呻吟。皺起眉毛,閉上眼睛,眼睛也是火辣辣的痛,眼睛裡幹幹的,流不出淚來。
我這是怎麼了?
春桃見我醒來,跪着往前連滾帶爬地撲到床沿邊。“小姐!小姐,小姐春桃在這,小姐。小姐!”她重複地喊着,好像怕這聲兒一斷,我的意識也又要斷了似的。
我想咧開嘴寬慰她,卻還是鑽心的疼痛。努努力擡起一隻手,卻發現手指上都包着厚厚的布條,指尖處偶有星星點點的幹涸血迹。
我蹙了蹙眉。
聽到隆隆的腳步聲響,不過幾秒房門被打開,有新風吹進來的涼意。“撲通”一聲,有人跪了下來。
“吳太醫到了。”
居然是梁九功的聲音,從進門隔開的帷幔後傳來,有一絲急促,卻依舊清晰。
“快,快請進。”春桃慌忙擡起袖子胡亂擦了擦眼淚,幫我把被子掖好,隻露個腦袋和右手,又手腳麻利地從側面卸下一旁的輕紗擋住我的面容。
掀開帷幔後走近幾步,太醫在床邊複又跪下了。
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翻過來,掌心朝上,幾根手指按在了跳動的筋上,沉穩有力。
靜默了約一分鐘,我連大聲喘氣都不敢,直到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撤去了,才緩緩呼了一口氣。
“吳太醫,我家小姐現在怎麼樣了?”
還沒等吳太醫起身,春桃就扒着人家問道。
“借一步說話。”
隻聽到吳太醫說了這麼一句,便走開了,後續他們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我卻一句都聽不真切。
太久沒說話,我忍着腦袋的劇痛清了清嗓子,一口痰湧上來,又猛烈地咳起來。
春桃馬上奔回我身邊,幫我順氣,又叫下面的人給端了茶來喂我喝下。眼看着就又要掉淚下來。
我緩了緩神,開口問道:“春桃,我這是,怎麼了?”
嗓音沙啞。
“小姐,您自我們大典第二日回來,下午睡下,就昏睡了到今日。無論如何都叫不醒。還發了兩天高燒,水油不進,偶有抽搐,但藥都灌不進去。今早溫度剛退下來。。。快要,快要把我急死了。”
沒想招小姑娘哭的,這開口沒兩句,便急着又開始拉了哭腔。
這麼嚴重?我恍惚了一下,夢裡沒有半點不适感,隻不過朦胧聽到春桃在虛無的上空喊我。
“手怎麼了?”我擡了擡雙臂,指尖痛,牽扯着大小臂肌肉都有點酸痛,好像昨天剛舉過鐵一般。
“氣血内郁,昨天上午吐了口血,太醫沒辦法了怕嗆着,昨夜放了血。”春桃心疼地解釋。
我咂吧了一下嘴——怪不得嘴裡一股鐵鏽味,手指像被抽了十管血一樣這麼疼這麼虛。
“今日、今日何日了?我這是,睡了幾日?”
隻不過做了一場夢而已,怎的把大家就急成這樣?我掃視了一圈後面的狼藉,又側臉看了看窗戶紙透進來的日頭,該是下午左右,太陽斜斜照進來,屋子裡少了些昏暗。
“整整五日!小姐!今天是第五日了!”春桃急的音調都提高了好幾個分貝。
話音還未落,沒給我反應的時間,隻聽得一聲:
“嚷嚷什麼?不知道讓你主子好生歇着?”
的質問,伴着倉促的腳步聲進了屋。
玄烨來了。
見他快步走向床側,又在離床一米的距離驟地停下腳步。頓了一下。
我揚起小臉兒看他。他右邊胳膊腕子上纏了白布,好像是受了傷。不知為何,也顯得如此憔悴,我心裡莫名揪了一下。
他怎麼也受傷了?
福禍雙生,這個詞莫名又浮現在我的腦海裡。
看到我,他喉結上下翻滾了一下,眼神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後,又向我的身上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我露出的被紗布裹纏的右手上,眸子緊了緊,快速眨了幾下眼睛後迅速撤回眼神,嘴角撇了一瞬,便轉過身子直直向一旁伏案下藥方、此時已跪在桌旁的吳太醫走去。
眼神剛才相互一觸即,将自己迅速拉回在湖旁的那一幕,沒有了那晚惡作劇的戲谑,經曆了這完全不以自我意識為轉移的人仰馬翻之後,我現在的心像是沉到了湖底。
簡單交流了兩句,我聽到玄烨說:“你們都下去吧。春桃,你去門口。”
春桃過來給我背後墊了個靠枕,讓我坐起來靠着舒服些後,就行了禮退下了。窸窸窣窣的裙擺聲響後,屋子裡突然隻有我們兩個人。
那天那句半開玩笑的戲谑過後,我原以為兩個瘋子發完瘋後,會裝作無事發生,但現在卻明顯感覺到彼此間的氣氛都不一樣了。我半躺半坐着在被子裡悄悄挪了挪屁股,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他走過來,自然而然地掀開簾子坐在床邊,右腳踩在床下的踏腳處,左腳伸出去。左手放松放在腿上,右手包了布放在哪都不自在,停留了一下,落在我大腿上方的錦被上。
我雙腿的神經在被子下崩了崩緊。
看他不說話,也不看我。兩人就這麼沉默了一會子,我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
看着他包紮好的手臂,我出聲兒試探:
”都,都結束了?“
“嗯。”
”哪天的事?“
”第二天下午。“
”哦——還,還順利嗎?“我看了看他受傷的手臂,那時候沒有石膏,拿了幾根上好的夾竹桃枝條,作為固定之用。
”多兒——沒有受傷。“他低頭笑了笑,好像是對我這個姐姐有了個交代似的。
”嗯——謝謝陛下,多兒會輔佐好陛下的。“
又陷入了沉默。
“我沒想到這麼快。”我如實表述。
“嗯,不是你說的——出其不意。”
“攻其不備。”我接上。
彼此看着對方,都笑了。
“你醒了就好。”
“嗯——”
“那晚——”
“你是想說把我關在宮外的事麼?”我笑笑,假裝賭氣。
實則我早就不再生氣,鳌拜掌有兵權,萬一事情向不利的地方發展,對于在宮裡的女眷将是一場災難。
他低頭淺笑,卻并不解釋什麼。不知道是有那股自信我一定會原諒他,或是根本不想費口舌跟我多說。
“朕是想說,那晚,湖邊的對話,讓朕下定了盡快解決的決心。”
他嘴唇又動了動,終是沒說出那句:
謝謝你。
我就假裝,顧及一下他小小帝王的面子好了,不與他計較。
他就這樣在床邊坐了一會,垂首不知道在看什麼出神,宛若大典當晚的出世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