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顧春桃和容若在身後大喊，也不顧老胡坐在馬車上詫異的目光，我拎起裙擺，從街對面避開人群和馬車，屏着一口氣跑到這“好再來”布行的招牌下，蓦地頓住了腳。

我看着店裡，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不應該啊！”我低語。

腳下一條紅毯從門口順着台階鋪設進店裡，雖然是白天但店内仍燈火通明，一樓大廳大概有500平大小，分前後兩廳--前廳為展示廳，有數十個真人大小的用碎布縫制紮起來的“模特”，身上穿的是布行料子所制的成衣，多為宮廷風華服。模特底部墊高約一米，便于向進店顧客展示。後半場子作為布料挑選的後廳，中間隔一道紅色紗簾垂幔故看不真切，隻看到後廳影影綽綽叽叽喳喳的婦人，像是在挑選采買。

“歡迎光臨，貴客請左邊走。”突然出現的一個店小二把發懵的我拉回現實。看我懵懂地看了他一眼，小二來了精神，幫我擋開了已完成購買的幾位與我逆向而行出店的姑娘，貼心而熱情地開始為我介紹：

“姑娘想必是第一次光臨寒舍吧。”

看我點點頭，又看到春桃和容若也到了門口，多了兩位客人，小二眼放綠光。

“三位是一起的嗎？诶那就容我一塊兒服務了。”

說着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頗像夜場拉客的酒保。

“我們這家店啊，是京城獨一家的經營理念，咱家前身是秦氏布行，專給宮裡供應服飾衣物，當年是先帝禦筆提的招牌。”小二一邊帶我們在前廳轉着一邊介紹，眼睛不時在我們仨身上打量，想要通過穿着搞清我們的購買力。

“一年前呢我家大少爺接班，說是要讓京城每位姑娘都能享受到皇家待遇。于是開辟了新的産業線。三位第一次來，這裡是在下的名帖，花名二虎，以後您來店裡直接找我服務就好。”說着從胸前掏出一個碎布做的名片大小的名帖，上面小楷寫着“二虎”、“為您服務”等字樣。

我接過名帖，怔了一下。

“唉那位姑娘，咱家展示區成衣隻看不摸哈，請勿觸摸謝謝！”二虎扭頭居然還不忘提醒别的客人不要觸摸，我不禁感歎，這等銷售人才，确實難得。

接着他又開始絮絮叨叨，可惜後面的話我完全無心聽得進去，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眼下，我隻想快速求證。我有些不禮貌地唐突打斷他喋喋不休的介紹問道：“産業線，名帖，歡迎光臨這些話，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出口竟是質問的語氣。

春桃拽了拽我的袖子：“小姐。。。”

容若站在身後皺了皺眉。

二虎被我問的一愣。

動作停在了半空，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回到我臉上，跟我對視，一邊擠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道：“姑娘說笑了，這些新鮮詞彙我一個做小二的哪知道，這都是我家大少爺，在開店前，給我們，給我們統一培訓的。”

大少爺？這又是何等人物？

“這已經是打過八折了，您看這面料的質地和光澤，而且是尾貨了，還剩三匹，賣完這款就不賣了！要您三兩一匹真的不為過！”

聽到後廳有尖銳女聲好像在讨價還價，我一把揪住眼前滿臉堆笑的二虎，奈何他比我高些，扯不動。但我提高了分貝：“帶我去後廳。”

既然已經感受到這主兒不好惹，看我們八成是來找事的，他也乖乖朝着後廳做了個“請”的動作。

我三步并作兩步，撥開他一把掀起帷幔，跨到了後廳。

容若和春桃緊随其後，雖不知我要幹嘛，但能感受到二人實打實的支持。

這後廳與前廳就又不一樣了。

沿牆做了直通天花闆的櫃子，分為上下兩排，每排都分成高一米，寬約三十厘米的小隔，剛好夠塞得下一匹卷好的布料。顔色從左到右，從淺到深依次排開，每個上面還用小楷标注貼上了顔色的名稱，隻“紅”一類就有“绯紅”、“赤紅”、“火紅”、“酡紅”、“嫣紅”、“棗紅”、“品紅”、“石榴紅”、“胭脂”、“茜”、“海棠”等十多種，這個陳列讓布料的顔色和質地可以得到充分展示，可以說是舒适度滿分了。

我正在奇怪為何這後廳分明沒有半點燭火（怕布料起火），卻能如此通透清晰看清布料材質，一擡頭發現機關在何處。太巧思妙想了！我在心中默默感歎道。他家居然揭了後廳一半的屋頂，将瓦片換成了一種幾乎透明的材質，現在正午的陽光正不偏不倚地照在一水的紅色布料上，材質觸感不需多講，一目了然。

“這頂子上鋪的，是什麼？”我拉回目光問二虎。

“小姐您一看就是行家，開業這麼久了您還真是頭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二虎還沒回答問題，先程序化地恭維幾句。

“這上面是打磨極薄的雲母貝殼，是我們大少爺專門找人從海邊運回來的。”二虎驕傲地介紹，随後湊近了小聲說了句：“據說就連皇城裡，都不曾有這般材料做頂呢！”說完還得意地沖我挑了挑眉毛。

“你家掌櫃的在哪，我要見他。”搞什麼幺蛾子。我就不信了這年頭有這麼高端潮流的詞彙和fancy的裝修。

看我有點咄咄逼人之勢，身後還站着兩人，小二感到來者不善，便說着要帶我們去旁坐坐，後又給我們端上三盞清茶，說是今日恰逢掌櫃的在店清點，這就去請。

我坐不下來，在帷幔隔出的小隔間裡兜兜轉轉，像熱鍋上的螞蟻。春桃看着一頭霧水也有點揪心，試探地問道：“小姐，沒事吧？”

我想到之前她說的所謂“威脅”的奇怪語錄，又問她：“上次你說威脅你的，可就是這家店的掌櫃？”

“恩恩，上次剛好掌櫃在收賬，當時是買了匹布子做大典專用的。掌櫃聽說是宮裡要用，便親自帶我去選的。那匹鵝黃色的料子，說是，說是當季限定。”春桃一句話說到後面也沒了聲響，音調降了下去。

我覺得自己頭腦有點發熱，這是不應該的呀，不會的，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我還在給自己找借口。

“這店倒是新奇，我之前也不曾見過如此的陳設和服務。”容若想緩和一下我這不知哪裡來的焦躁與急迫，站在我身側，攬了攬我的肩。

“不是的，你們不懂。”我扭過身沉了一下肩膀，避開容若的接觸。

“唉……”

不知如何解釋，畢竟在掌櫃來之前，一切都隻是我自己在瞎猜，說出來不光沒人信，還可能讓人笑掉大牙。不知道如何解釋的我，兜了一圈回到座位上，端起茶盞仰頭将茶水灌了下去。

“掌櫃的，這邊請”聽到二虎話音剛落，帷幕被掀開。

我一時間又忘記了呼吸。憋着氣咽了下口水。

見一身着華麗的青年男子大跨步走進來，見到我們隔間内的三位，笑盈盈掃視了一遍，然後把目光落在容若身上，拱起手做參拜狀說：“這位公子好。給二位姑娘行禮了。在下秦風月，給三位請安。”

怎麼看都是個正統的清朝生意人。

“秦掌櫃有禮了。”容若回道，看我還在愣，便接過話頭說：“之前在貴店挑選過布料，我家小妹覺得很不錯，今日第一次來店裡，還希望掌櫃的給看看，這已經入夏了，這次想挑兩套成衣。”

秦掌櫃眼眉一低，看到我胸前内襯上那坨擦不幹淨的碗口大的芝麻醬印記，便也明白了七八分。笑着回複道：“為閣下和姑娘服務，是我們秦家的榮幸。看姑娘眉眼靈動宛如仙子，不如我們移步……”

“不了，就在這裡說。我有一句話要問你。”沒容他說完，我迫不及待打斷了。繼而我深吸了一口氣--揭開我心中的迷惑，成敗在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