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你要真跟我成了,佟佳家不得把秦家撕個稀碎嗎?就你表哥都能把我,咔擦了。我這生意做的挺好,别給我找事。曉得吧?咱倆啊,就是诶,普通朋友。懂?”
看他吧唧吧唧說了一大長串,樣子倒也不像在開玩笑,說完他轉過去,不再理我。
兜兜轉轉在老秦這碰了壁,不過我也不生氣,笑嘻嘻地喝完最後一口茶,就帶着滿車的布料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有點恍惚,也有點迷茫。
不得不說,在家躺屍的時間過得是真的快啊。每天吃吃睡睡,看看書彈彈琴,臨摹了幾幅畫,硬塞給老秦,讓他挂前廳展示。他皺皺眉,心不甘情不願地接下了。
實在無聊,便跟容若的内人,碧雲,見了幾面。去年大典時說好一起玩耍的,結果拖了這麼久才得以實現。
确實是個有點無聊的婦人,逛完東市西市後,發現彼此并沒有多的話可說。
我就有點不想再約了。但她仍常來府上找我,請教容若最近新填的詞應該如何賞析。
看在她對容若一顆赤誠地心上,我倆這段友誼不知不覺在她的主導推動下,升溫了不少。
就這樣沒有壓力的混吃等死躺平過日子,就又到夏天了。
六月初三,阿瑪回來說,姑母的忌日要到了,今年要入太廟。
哦,我那個沒見過面的姑母,玄烨親親的額娘,孝康章皇後,在去世七年後,終于可以尊谥并升祔太廟了。
她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了。
作為亡者弟弟的長女,我是必須要出席的。
六月初十。
儀式從一大早就開始舉行,冗長的跟老太婆的裹腳布似的。我這麼久沒有早起過,現在困得腦袋直啄米,春桃一直在旁提醒我:“小姐,小姐,站直一點。”
我還在原地晃悠,耷拉着腦袋。
然後她說:“小姐,小姐,皇上來了。”
我一瞬間,徹底來了精神。
他看到我,沒有很驚訝。
去年夏末結束,我是躺着出的宮,今年好吃好喝伺候着,又長高了一截,現在跟他隻差半個頭了。
我按部就班向他行禮,他點頭示意。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他去跟别人掰扯了。
我繼續站在原地打瞌睡。
後來見到老祖宗和赫舍裡姐姐我還是很開心的。
好不容易等儀式結束、牌位入了太廟之後,原本站位靠後的我悄咪咪挪到老祖宗旁,跟蘇麻姑姑碰了碰手臂,淺笑了一下。
“老祖宗,看誰來了?”蘇麻笑道。
“呀,萩兒!”老祖宗很欣喜。
你看,沒去年那麼拘束的我,反而更受歡迎了。
祖孫倆拉着手扯了會子閑,我說想見祜兒,老祖宗說那就快進宮裡來。
我低頭笑了笑沒接話。
赫舍裡自生産後圓潤了些,我說姐姐你還是胖點好看,粉撲撲的像少女。
其實可不就是少女麼?也才十八九歲的年紀。
我悄悄附在她耳邊說:“有點肉肉表哥肯定更愛你了。”
她聽到一驚,眼睛閃爍了一下,臉上笑容還在,隻是頸子上的筋跳了跳,頭低了下來。
我感覺不對。
為了不自找沒趣,我就沒再接話。
轉了話頭開始聊她的大寶貝兒子。
這下赫舍裡的話可多了起來,就恨不得那個年代沒手機,要不她相冊裡肯定全是祜兒的照片。
終歸是太後入太廟的嚴肅儀式,我們也不好私下叽叽咕咕一直聊天,便約了過幾日我去宮裡找她慢慢細聊,剛好看看祜兒這個小不點。
夕陽落下,全天的儀式終于結束。
按祖訓來說,姑母的家人今日是需要披麻戴孝的,所以滿朝文武隻有我阿瑪、多兒和我,跟着玄烨身着孝衣服。
看着福臨那麼多子嗣,偏沒有一個是玄烨嫡親的。
我看他一人,立在太廟主殿的台階最上層,披麻戴孝,跪的筆直。台階下跪一衆文武百官,皆着靛青朝服,悄然無聲。即便在這個時候,他的背影依舊挺地筆直,俊美無俦。
夕陽剛好照在他肩頭,主殿的黃頂一片金光撒下來。
那一瞬間,
我突然感受到他的孤獨與無助。
心裡泛起一陣悲戚戚的倉皇感受。
全天的儀式結束後,我腿都站酸了,正想着晚上回府上加頓夜宵補補胃,四處張望沒看見阿瑪。可能是去跟同事說話了。
溜達了一下,便看到了梁九功,他身邊還立着一個翩翩佳公子,一身青色鑲邊刺繡長袍,青玉緞帶,頭上精緻藤蔓花紋金冠,面白似玉,墨眉似劍,手執銀白折扇,面帶笑容,貴氣逼人。
這人跟玄烨倒有三分相像,看着比玄烨小個幾歲的樣子,隻是少了些許霸氣,多了些書卷氣息,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梁公公”
我輕喚道,福了福身子。
“诶唷佟佳格格,您這可折煞老奴了!”
這人在外人面前表現得無比謙虛,尖嗓子捏着說完話,沖我假笑了一瞬。
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堪堪虛指了旁的這位公子介紹道:“五爺,這位是佟佳大人的千金,佟佳妤萩。”
好嘛,還沒等自我介紹,這人給我連名帶姓給報了。還說尊重我,尊重你個大頭鬼。
五爺将折扇背在身後,點了點頭微笑,自我介紹道:“妤萩姑娘叫我常甯就好。”
啊,這位就是玄烨的五弟,愛新覺羅常甯。這樣說來順治帝選妃的标準真的高啊,比玄烨帥的哥哥弟弟們,還真是不少。
想到這裡我不禁勾了勾嘴角,差點沒忍住臉上欣喜的表情。
“不敢,臣女還是喚您五爺吧。”我欠了欠身。
今日說到底是個嚴肅的日子,故大肆聊天也不合适,況且常甯好像有其他要事。所以簡單的打了招呼相互認識後,他便先離開了。
走的時候我沒忍住,回頭看了看他的背影。
“五爺在京城中的名号,也不亞于你容若哥哥。”
梁九功賤兮兮地在一旁自言自語。
我翻了個大白眼。果然人前人後兩層皮。不過我也沒啥好否認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說未婚男女就不能互相欣賞了?
我沒反駁,反而順着他的話說道:“是啊,果然翩翩佳公子。”
“五爺倒是還未娶妻,但也不一定能看上你。“梁九功居然敢怼我。
不知咋的,這人聽了我誇贊常甯的話,反而有點不開心的樣子,這茬不是他先提起來的嗎?
我兀自嘟嘟囔囔罵了幾句娘,梁九功這才想起找我的正經事。他是要來傳話給阿瑪,問我阿瑪在哪裡,說皇上想陪自己額娘說會子話,問自己的舅舅要不要同去。
“我也在找阿瑪。”我如實告知。
“哦對,萬歲爺說,要是看到你,也一起過去。”他現在“你你你”的喊得很順口,我看他是皮癢了。
“哦。那我跟阿瑪說。”
我懶得理他,但又不能說人家不尊重。畢竟看人下菜碟這件事,除了蘇麻,全宮上下我最佩服梁九功。隻可惜他的道行遠沒有蘇麻深,蘇麻雖然見人下菜,但能讓所有人都感到被重視和尊重,梁九功的嘛,呵呵。也就是頂着在玄烨身邊伺候的功勞,不然就他這态度,有十顆腦袋都不夠掉的。
别了梁九功,又在廣場上堪堪繞了一圈,在主殿台階下陰涼處找到了跟同事商議國事的阿瑪。
我跟阿瑪一同繞過主殿,來到後殿。玄烨在裡頭的蒲團上跪着。
阿瑪示意他自己先進去,讓我在門口等。
我就摘了孝帽,坐在了門口的石階上。
肚子餓的咕咕叫,我皺了皺鼻子,想着能從哪搞點吃的。
唉——這時候有個外賣小哥就好了。
我胡思亂想着,按了按餓癟的肚子。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跟白日的熱鬧相比,人聲散盡,隻二十來個禦林軍站圍繞後殿一圈站崗,無關人等都被清空,此地略有些陰森恐怖之感。
也隻将将是六月上旬,柳絮依然紛飛的季節,到了夜晚還顯得有些寒意。
小桃桃不在,也沒人給我貼心地披衣服了。
我從台階上站起來,往殿門口縮了縮,想避避風。
玄烨跟阿瑪在屋裡說了好久的話,說到我都靠在門口要睡着了。
隐約聽到“平西王……興明讨虜……尚可喜......迫在眉睫...”什麼的。
看來又要去找老秦補課了。
我都開始坐在廣場上數星星的時候,太廟後殿的門終于“吱呀”一聲,打開了。
趕緊拍拍屁股上的土蹦蹦跳跳去接阿瑪。
“萩兒啊,皇上,皇上喚你進去。”長時間與玄烨的交談讓阿瑪面露憔悴。他倆說了多久?感覺有三個小時。
這回輪到我了。
呼。我長出了一口氣。把眼睛往圓瞪了瞪。
然後将孝帽在腦袋上扶正了些,整理了衣服的下擺,小跑上了後殿的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