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的第一天,我滿懷悲憤嗷嗷砸牆,皇帝老兒你給我出來咱倆單挑。
被關的第二天,其實環境還不錯,除了沒窗戶,十月底的日子裡屋子燒的挺暖和,有床有廁所,還有書桌,不是電視裡演的滿是耗子和草席子的陰暗角落。隻是我被新添的炭燃燒時冒出的黑煙嗆的直咳嗽,懷念家裡的銀絲炭。
被關的第三天,我已經适應了沒有陽光的環境,門口守衛常打盹,我想跟他搞好關系讓我洗個澡,三天沒洗澡,我覺得身上膩得慌。這地兒我以為關滿了達官貴人,到頭來這三天隻有我一個人,感覺稍微有點無聊。家裡沒人來也沒信送進來,但阿瑪額娘肯定都急瘋了。我倒是心态賊好,能吃能喝能睡。且當在休息了。臨近晚飯的時候,有人給送來了軟的被褥幹淨的衣物,但都不是我自己的東西。可能是赫舍裡姐姐給我的。
被關的第六天,這裡的飯我已經吃膩了,想起之前期間的隔離。那可是難熬的半個月呢,相較之下這個好像也沒啥。哦對了,我給看門的小哥講了幾個當年哄赫舍裡開心的段子以後,他終于笑呵呵地給我打來了清水,拿來了幹布,我用木塊壘起來圍在炭盆邊上做了竈,然後将盆架在炭上溫着,終于舒舒服服用溫水擦了身子。
在宗人府的第八天,時而抑郁時而暴躁。抑郁于被人陷害而不能自救,暴躁于玄烨不聽我解釋一句不由分說将我關起來。但我離開時他看我的眼神,又是分明讓我安心。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在宗人府的第十二天,我開始練歌,從《長相思》到《歎詠調》,把古代的唱完開始唱現代的,最後甚至開始練起rap,把看門的小太監唬得一愣一愣的,差點以為我是薩滿法師。
正當我已經做好關一個月的準備的時候,第十三天,悠長的走道那頭終于傳來了腳步聲。
我扒着栅欄眯着眼用力向外看,臉都快擠變形了。
來人是容若。
“對不起!萩兒,受苦了!”他人未到聲先來,趕快示意看門小哥将我的鎖打開,
過了這麼久,好不容易看到除看門小哥外的活人,還是熟悉的容若,我踏出牢門的一刹那,情不自禁,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這一哭可把容若吓壞了,如果沒記錯這兩年我應該都沒在他面前掉過淚(除了我來之前他娶碧雲過門那次),連忙抓着我就要回房裡的床上想讓我緩一下。誰知我自從牢門開了跳出來以後就死也不肯再踏回去一步,雙手抱着欄杆死也不撒手。弄得容若也是哭笑不得隻好作罷,放棄哄我,讓我自己個兒站在原地,手扒拉着栅欄鬼哭狼嚎了一分鐘,作為發洩。
已是深冬,出了宗人府的大門,發現外面積了很厚的雪。怪不得前幾日聽着厚厚的牆壁外好像是北風呼嘯的聲音。半個月不見陽光,午後的明亮加上雪地的反光,我的眼睛一時睜不開,刺痛着一直流淚。
容若看我凍得直打哆嗦,趕忙給我披上了他的大氅。
但沒讓我直接回家,不由分說的直接給我拐到了養心殿。
不讓我來我自己也會殺過來的。我一邊被北風吹得狂流淚,一邊想着。
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來養心殿,以前都是在後宮轉悠。
玄烨正斜靠在繡着盤龍戲鳳的軟榻上看書,旁邊龍井悠悠茶香。這人身上披着襖子,手裡團個暖爐,屁股下面墊着厚實的軟墊,腳下還有一個暖爐,裡面裹着沒有燃盡的上好的香炭。屋子中間還點了龍涎香,一縷煙筆直地飄上來。
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
我呸!
随便行了個禮應付了事。沒等他說平身我就站起來了。
玄烨從書裡擡了擡眼,額頭折疊出幾道擡頭紋,面無表情。
他示意容若先下去。
屋裡就我倆了。
這是太廟那次後,這一年半來我們第一次單獨相處。
還是我這麼氣鼓鼓的時候。
“能不能長點心眼?”
他把書合上擱在了桌幾上,淡淡說道,甚至都不像是個問話。
“我絕無謀害二位皇子之心。”
我字字铿锵有力,一個唾沫一個釘。
“朕問你能不能長點心眼?”
他又重複了一遍,稍顯不耐煩。
看在這十來天我也沒受苦的份上,還是采取緩兵之計,看看眼前這位爺到底想說啥。
“臣女沒有明白皇上用意。”
“你那個小作坊,關了吧。”
“憑啥??我給你兒子送的東西都是最好的材料,我可一分錢沒掙你的!”
我有點着急,憑啥管我生意?不讓我幹啥都可以,就是不能耽誤我搞錢!
況且你們皇親國戚的錢這麼好掙——
我心裡默默想着。
于是向前走了一步,一屁股坐到他旁邊的軟塌上。
餘光瞟見裡外屋隔開的卷簾晃動了一下。
貼身侍衛果然是時刻貼身的。
我一個弱女子需要被如此防範嘛……
他明顯有點驚訝,沒人敢跟他平起平坐。
倒也實相,他屁股挪了挪,給我騰了點位置出來。将書卷在一起,伸手過來敲我的頭。
“哎喲!”
我吃痛,差點一把将書卷打到地上去。
忍了一下,我隻縮了縮腦袋。
然後這大哥又開始語重心長地“教誨”我:
“你那小作坊,誰都能進出。裡面的隐患有多大你自己沒點數嗎?”
“我那沒誰知道啊,平日裡沒人進出的。尤其是後面那間卧……”
我越往後說,聲音越弱。
他打趣看我。
我呆了一下。
不會吧?我感到思路有點亂。眯起眼睛回憶。
看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玄烨繼續靠回去看他的書,不再搭理我。翹着的二郎腿還一蹬一蹬的,看着就煩。
當然了,主要還是我自己心煩。
來了個宮女進來換茶添香,估摸着也是玄烨身邊的紅人,看到我跟玄烨并列坐在塌上吓得茶壺一抖差點栽個跟頭。瞧了玄烨的臉色沒有異樣,便也隻是帶着受驚的表情,幹完活就退下了。
“想清楚沒有?”
古代的書薄,不過百十來頁。等玄烨這本書都快看完了,偏過頭來問我。
“想清楚了。”
“但我沒懂。”
“為什麼?”
玄烨斜眼瞟了我一眼:
“你說為什麼?”
眼神落在我身上披着的大氅上。
“不可能,她就算——她就算——”我話卡在一半,後半句不知該說不該說,如果該說,該怎麼說。
“别支支吾吾的,朕喜歡爽立人。你不就是想說,她有賊心也沒賊膽兒,後面有人指使麼。”
玄烨眼睛回到書本上,複又翻了起來。
那得要看這件事要達到什麼目的。
其實醉翁之意不在傷害皇子,而在傷害我,或者更有勝者,想要傷害赫舍裡。
因為在她們眼中,我跟赫舍裡是一隊的。
我不敢往下想。
他合上書,閉着眼,笑了笑搖了搖頭。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即便他不顧我的安危,難道也不顧赫舍裡這個正宮皇後的安危嗎?!
“你怎麼——”
“說的不對嗎?”
說着,他用書卷在我頭上點了點。我以為他又要打我,躲得比耗子都快。
他“噗嗤”一聲,看着我狼狽的樣子笑了出來。
“那碧雲她?”
即便她恨我入骨,我也千算萬算,算不到碧雲想置我于死地。
“讓你容若哥哥自己去處理吧。”他斜眼看我,挑了挑眉。
怪不得剛才容若見到我第一句話先道了歉。
“可是……”我還有疑慮,
“可是什麼?”今天玄烨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從塌上下去走到對面窗邊看了看花又摸了摸葉子,複又轉過頭來看我。
房中的青煙随着他的走動飄了飄,複又恢複筆直向上。
“萬一不是呢?”
可能我自己還是沒法相信這個小丫頭能做出這樣的事,還想做最後的掙紮。
複又想到那日在鋪子裡,她最後的那番話。
“不是又怎樣?”玄烨好像沒明白我意思,百無聊賴地撫了撫兩盆富貴竹的葉子,回過頭來沖着我又擺出那副‘無所謂’的挑眉造型。
“以上所有的結論不就被推翻了嗎?”
“不就冤枉了好人而讓壞人逃脫法網了嗎?”
我連着反問了兩句。
他歎了口氣,幾步走回來又坐到了塌上,一條長腿圈起來擱在塌上,另一條腿伸出去。
好像在思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抿了抿嘴唇,說:
“納蘭府偏殿發現了一樣的銀針。”
“她承認了?”
“承認與否,有那麼重要麼?”
“判罪要,人證物證都在啊!”
思索了一瞬,我肯定是現代警匪片看多了。
“即使她背後還有人,或者有人要陷害她背後那個人。順水推舟,何樂不為?”
玄烨看着我,他不認為人證物證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我被他這個什麼‘背後的人’‘陷害誰’一長串定語給弄暈了,理解了一會兒。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們這不是在助纣為虐??祜兒和承慶都還那麼小,以後這種事情再發生可怎麼辦?”
“朕不是聖人,也不是判官。如果真的有更大的陰謀,遲早也會浮出水面。”
他活動了一下,轉了轉腦袋,好像肩頸不舒服的樣子。
“若誠然如你,額,如萬歲爺所說——”
我差點沒收住,嘴裡打了個磕絆:
“若真有更大的陰謀,我們這不是在放縱事态向更嚴重的方向進行嗎?”
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生怕他有危險,這人卻大大咧咧笑了笑,說:
“你們以為,想取朕這顆腦袋的人不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