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上書房，其實是位于乾清門内東側的一處帶院子的偏殿，門向着朝中方向北面開啟，方便皇上随時檢閱皇子學習。之前有聽老秦科普過，凡皇子年界六歲，即入書房讀書，這是玄烨登基後立下的規矩，因他小時候是跟幾個兄弟分開讀書的，他覺得此舉不利于良性競争，便設立“尚書房”之地，想來做皇子也是夠内卷的。

“那祜兒豈不是再過四年就要開始念書啦？”聽了他的科普後，我當時撐着腦袋趴在老秦的賬房桌上問道。想着小朋友咿咿呀呀的年紀，馬上要開始一本正經地學習念書，就覺得好笑。

可老秦聽到後隻是扯了扯嘴角，尴尬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甩甩腦袋，忘掉老秦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我提起袍角走進了尚書房的院子。

梁九功在門口立着，懷裡揣個手捂子。

不過二十歲上下，離了他主子已真真兒一個未老先衰的老北京大爺模樣。

好歹這人還算機靈，小眼睛自我進門起就鎖定了我，因着院内還飄着小雪，估摸着他懶得動彈，故又把眼神移開不與我對視。

我也不與他計較，快走兩步穿過小院，踩了兩步石階來到檐下。

“喲，這不是佟佳姑娘嗎？您今兒這幅男裝打扮可真是，讓奴才眼前一亮！差點沒認出來啊！”

還為剛才的偷懶行為辯解。

我懶得理會他。直直問他：“萬歲爺在裡面嗎？”

“在的在的，萬歲爺自早朝下了就來了，午膳都是在裡面用的。待奴才通報一聲，您且進去。”

今天這人一口自稱一個“奴才”還搞得我怪不得勁的。遂點點頭，摘了戴着的兔絨帽子，又跺掉了鹿皮靴上的積雪。

梁九功喊了一嗓子後，為我掀開了厚重的毛毯做的門簾，我貓貓祟祟鑽進去，前廳沒看到人，左右兩個邊屋也有門簾擋着，影影綽綽并看不真切，不曉得玄烨在哪個房間裡。

“這邊請。”梁九功沖我做了請的動作，将我引到左側的偏屋内。

“烨哥兒”

我想着房内應該他一人，便放輕松了喚他。自太廟那日後，我們仿佛脫離了表哥表妹的身份，我再也不喚他表哥。

進了門發現尴尬了，隻見玄烨坐在主座後的龍凳上，桌上堆着數百份奏章，他身旁立着容若，桌子那頭還有個沒見過的男子，玉冠束發，身着深綠色便服，身形較玄烨和容若比起來小了一号，應該剛過束發之年的樣子，看着倒不是朝中之人。

三人齊齊擡頭看我。

我立在原地，身後門簾子太厚，想跑也是跑不掉了。我腳趾尴尬地瘋狂摳地。

玄烨本皺着眉看奏折，擡眼看到我，臉上神色一松。

也顧不上其他，我先行了大禮給上頭兩位，至于旁的站着的那個，再說吧。

誰知還沒等玄烨說話，紫衣男便大咧咧開口：“這位想必就是萬歲，哦不，是烨哥兒的表妹佟佳姑娘吧？久仰大名！今日屈尊上書房，真是蓬荜生輝，暗室生香啊！”

把烨哥兒兩個字加粗加黑喊了出來。

這人誰啊？還能在玄烨面前這麼沒大沒小的說話？？

我再怎麼說，也就隻敢暗戳戳翻玄烨一個白眼，這人怎麼敢在玄烨說話前就開口，不僅把玄烨喊做烨哥兒，還稱我來這裡是讓“上書房蓬荜生輝”？？

這怕是要存心搞死我？這人是第一天跟着康熙嗎？他怕是沒見過這小花豹感到被人怠慢時嗷嗷喊的脾氣吧！

“這，這位大人可是折煞臣，臣女了！”

玄烨人前人後兩張皮，我再清楚不過了，有外人在時還是把他供起來比較好，眼睛順從地垂向地面，半蹲着沒敢起身。

半晌，三人都沒有說話。

然後……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先爆發出來的是玄烨爽朗的笑聲。

“皇上英明！”綠衣男這時嘴角帶笑躬身去給玄烨作揖，容若也笑盈盈地要來扶我。

“給你說了，這佟佳家的啊，是滿京城裡姑娘家兒中最謹慎不過的人才，不光自己謹慎，還怕背上你給的羅鍋呢！這還要以身試法，擔心你給她惹下禍端咧！”

什麼？在逗我？以取笑我為樂是吧這三人？我氣鼓鼓地擡頭，三個人男生笑作一團。

容若連忙扶我起來，也是憋不住的笑意在臉上。

我調整好呼吸，這才施施然起身，結結實實給這位第一次見面就跟我結下梁子的綠衣男一個不着天際的白眼。

他打量了我一會，在我還沒感到不自在前，忽地劍眉微揚，一臉嚴肅地向我拱了拱手作揖道：

“剛才多有冒犯，還請佟佳姑娘，大人有大量。”

我沒有理他，轉頭看向玄烨。

玄烨聳聳肩：“你不原諒，雪樵恐怕是不會起身了。”

雪樵？這個名字好耳熟，感覺是曾經背過的什麼作者簡介——

曹，曹什麼來着？

愣了兩秒,我突然靈光一現：

“等等，你是，你是曹寅嗎？”我試探性問道。

綠衣男被我問懵了，怔怔擡起頭點了點頭。

我又驚又喜，一瞬間就忘了剛才他們仨還在戲弄我一事。

“哎呀媽呀！幸會啊！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我激動地沖過去差點握住了曹寅的雙手，又忙覺不适，匆匆收回手來在自己長袍上蹭了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曹雪芹的祖父直搖頭。眼前這位少年将來，可是賈政的原型呢！

诶呀呀，怎麼能看的出來以後會變成一個迂腐的老頭啊！

“你可是在萩兒面前提過雪樵？”

玄烨轉頭問容若。

容若茫然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