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摟着我,看着窗外,努了努嘴,說:“不是看朕議了大半天朝政了,可有什麼見解?“
“啊?你是如何發現我在門外?”
我驚訝地要跳起來。探着頭向外看,不應該啊,我站那麼遠,而且他這一天幾乎沒有擡頭,我們也絕不可能有眼神交流,他這人真的很神奇,總是這樣上帝視角。一如四年前的大典,偷看又被逮了個正着。
“本能。”
好像突然的頭痛,他擡手覆上太陽穴,兩指略微用力,順時針方向揉了揉,眼睛閉着皺了皺,不再說話。
我也縮了縮,像是偷了燈油被捉住的小耗子,不再出聲。
“你這次來,想問的問題,是否有了答案?”
停下手上的動作,頭痛好像還沒有緩解,他皺着眉問,眼神掃到一桌子堆積如山的批文。
心裡那個柔軟的角落仿佛又被撚了一下,他知道我來做什麼,仿佛是一直坐在這等我來一樣,不知為何,他總能先我一步替我問出我想問的,或耐心或假裝戲谑地同我解釋我的疑問。我莫名的,沉淪于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如果一個人跟你相處的時候總能以你喜歡的方式,那他的段位一定在你之上,所謂降維打擊。
我沒有說話,定定看他,他拿起我的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像是免費給我看個夠。他面側有青的胡茬,此時仰着頭直視我,眼裡卻是掩飾不住的疲憊,小鹿般的睫毛密且直,他的雙眸在我的兩個瞳孔間遊離了一下,眼眶又濕潤了。
他在我面前沒有掩飾自己的脆弱。
轉念又想到祜兒躺在床上的樣子,想到赫舍裡母獅般的怒吼,此時心裡的難過和傷心已大于悲憤。我哽咽了一下。
我本是來興師問罪的,卻鬼使神差坐在了他腿上,在如此暧昧的燭火下,我心中再一次升騰起一股非常強烈的、對赫舍裡和祜兒的愧疚感。
我吸了一下鼻子,扶着他的肩膀就要起身。
“唔——”
他喉嚨喃喃一聲,伸手托在我的腦後,将我拉近,我的腦門抵在他腦門上,我感受到灼人的熱氣。
“你們,不會比朕更難過。”
他嗓子已啞,聲音更低沉了。
我有不自覺的淚滾了出來,滴在他的龍袍上,且靜靜聽他說。
“朝堂上的事,朕不好與你說太多,你隻需要知道,現在乃大清開國以來為數不多的危急時刻,有人,想借着前朝的力量和京中的關系,分疆裂土,實乃危急存亡之秋也。”
“你也看到了,朕陪老祖宗來這溫泉湯池子這麼久,卻連她殿裡都隻拜過兩次,實在分不開身。那日,好容易将這三藩之事放下片刻,去老祖宗殿裡請了個安,祖母定要朕試一下這别館的溫泉,泡就泡吧,但這剛泡了不出兩刻,外面便傳來了,傳來了祜兒的消息...”
我感受到彼此滾燙的淚水融在一起,啪嗒啪嗒地在他腰間的玉佩上砸出聲響來。
“老祖宗還拿這事調笑于朕,當日朕兩眼一黑,就栽了過去,醒來後就傷了寒,有病在身,更不敢回去,怕是過了病氣給你們。”
“唉——本就煩心,誰知那個不争氣的常甯又——”
他說着,托着我後頸的手不自覺攥了起來。
常甯又如何?我心裡好奇,想到他那日突然暴躁的奇怪舉動,那日常甯也沒同我說明白,實在好奇。但今日我們問題已經夠多了,我沒打算給自己再惹其他生非。
“赫舍裡,她還好麼?”
玄烨撲扇着被淚水打濕的睫毛,扭頭拿袖子擦了擦。
我愣了一瞬,沒想瞞他:
“姐姐不好。”
我不知如何說與他聽,我無法叙述她是如何幾天幾夜水米不進,又是在祜兒離開,身子都變冷後如何還抱着孩子不肯撒手換上壽衣的嗎?
他知道我不想贅述,宮裡遍地是他的人,但凡想知道點什麼,也用不着今天才問我。
“那,你呢?你可還怪朕?”
我低頭想了一瞬,先是點了點頭,慢慢的,以幾乎不可見的幅度,搖了搖頭。
“你不怪朕了嗎?”
終于,他眼裡是略帶欣喜和疑惑的不敢質疑。
“嗯——”我嘴上應着,擡起手摸了摸他側臉長出的胡茬。
雖還是不能理解父親對子女表現出的不足夠的關愛,但今日見了他,我相信,他是有更要緊的事,甚至大過于自己骨肉的生死。
他似忽然覺得可笑,歪了歪頭,
“你怎的突然如此善解人意,可不是裝的?”
“你!”
我被這一句話怼地說不出話,惱了。甩了袖子就要起身。
“别——”
他先我一步起身攬住我,緊緊将我抱在懷裡,低頭埋進我披散下來的長發,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