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擎住了帕子,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的?姐姐——”
這祜兒剛離開兩個月,她就說出這般話來?在愛情中無縫連接已經叫人不齒,這,這哪裡有當母親還無縫連接的?
我雙眼在赫舍裡眸間遊走,輕微搖了搖頭,表示我沒有聽懂。
赫舍裡咬住下唇,珍珠大的淚珠子撲撲索索滾落下來。
“你不懂,萩兒,你不懂——”
她拼命搖頭,好想要把自己腦海中這一絲存念給搖出去。她又來抓住我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我反握住她的,示意她慢慢說,不要着急。
“我知道,我千不該萬不該這樣想,我知道,我是個當額娘的,我知道,祜兒那小小的身子,還在冰冷的地下。我知道他一定會怪我的。祜兒,額娘是愛你的,但,但額娘沒有辦法啊。額娘在這深宮,額娘沒有辦法啊!”說着已經泣不成聲。
我看着她難受,動情至深,我也跟着又哭了起來。我抿了抿嘴,心裡有些茫然。赫舍裡忙卷了帕子來幫我擦眼淚,隻聽她頓了頓,止了止淚水,溫聲說:
“萩兒,不是姐姐惹你哭,姐姐也想當個母儀天下的皇後,可是現下,承慶轉眼已經快兩歲了,此次從溫泉别館回來,前兩日進宮,聽說,聽說德嫔也有了——現在其他妃嫔膝下還——”
“什麼?”
我不敢相信那半句“德嫔也有了”,甚至都沒将話聽完就打斷了她,錯愕到瞳孔地震。
何時的事?這是,在别館有的?
跟皇後的長子尚且掙紮在生死邊緣之時,那邊就能跟寵妃卿卿我我懷上新的龍種了。
我沉重的出了一口氣,感覺心髒憋地難受。
我們四目相對,大顆的淚珠再一次從赫舍裡眼中滾落。
她看見了我眼中的不解和錯愕。
我到底,還是看錯他了。我接受他因為國事天下事而無法估計家庭,我卻無法接受他一邊失去孩子,一遍又在積極地創造孩子的事實。
我瞥見琉璃盞底沉澱的紅花。鏡中那張曾被他贊作"皎若雲月"的臉,此刻正被殿内透來的燭光割裂成兩半:一半映着坤甯宮孤燈下縫制的小衣,一半照着永和宮新糊的百子千孫窗棂紙。
“萩兒,自從幾年前瑪法走後,皇上他,他對我,就沒有原先那般了。”
赫舍裡說地為難,我聽着也難受。
赫舍裡說不下去了。我歎了口氣,卻還是要為他辯解,雖然恨地牙癢,但既然赫舍裡讓我坐來宮裡,我也隻當做是為了寬赫舍裡的心。
“姐姐一定是多慮了。”
嗓子眼被我硬生生忍下來不能奪眶而出的淚水堵住,我咳了兩聲,道:
“姐姐和皇上青梅竹馬,十三歲相識,十五歲結為連理,如今你們才不過十九歲,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從這宮裡的規矩來說,姐姐是皇上後宮之主,不論任何一個寵妃,都要讓姐姐幾分。這從民間的說法來講,姐姐是表哥八擡大轎娶進門的正房,其他的,那都,都是側室,不足一提啊。”
這話怎麼說出來如此别扭。檐角鐵馬驟響,驚落滿案抄經的宣紙。我看見案上墨迹未幹的往生咒飄向熏籠,将合歡香燒出焦苦味。
沒有功夫細想,我接着道:
“況且,老祖宗一定是挺您的。”我笃定
她沒有聽懂這個“挺”字的含義,意識到自己又無意識開始用現代語了,我連忙切換了一下語言系統:“皇祖母一定是站在姐姐這邊的,當時皇上擇一為皇後,老祖宗那可是非索尼家孫女不娶啊!”
雖然有被赫舍裡質疑我如何知道這宮闱秘事的可能,但眼下也顧不得許多。
赫舍裡沉默了片刻,眼神飄忽如屋内燭火,仿佛在回憶當年大婚的場景。
而後,她眉頭又蹙了蹙,眼神低下來,擡手将臉上的淚痕抹掉,看着桌上的火燭:
“今時不同往日,如今我這皇後坐的,是多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眼下不止一個姐妹懷上了自己的子嗣,萩兒,我着急啊。”
她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氣,恨自己不争氣。
她的手心出了點汗,有冰涼的濕意,手指軟軟的蜷在我手心裡。雖然我的手比她的還小一号,但此時卻莫名感到我需要對她的保護。
“姐姐,你是一個非常稱職的皇後,也是一個非常體貼的妻子。我們都能感受到表哥對你的愛意。孩子并不是牽絆夫妻的枷鎖,隻是愛情的結晶,你也看到了祜兒在的這幾年,表哥對你,對祜兒有多疼惜。一定是近日朝堂之上事務繁雜,讓他擾亂了心智,也有可能他也陷在喪子之痛中,兩個人見面都垮着臉,不是平白無故給對方找不痛快麼?”
看到赫舍裡目光閃躲了一下,我知道她聽進去了。
“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相信表哥,相信皇祖母。”
“你是赫舍裡家的後代,是在馬背上陪先帝打過天下的家族。”
“你流淌的血液中天生就是要坐穩這個桂冠的,沒人能将它奪走,無論你是否有子嗣。”
這一大段話說完,我看到赫舍裡眼裡那馬上要熄滅的光,又終于燃起了火星。
我也感到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
她握了握我的手,想要說謝謝。
兩個字還沒成型,突然身後的房門被推開來。
“皇上駕到!”
赫舍裡是正對着門的狀态,我背對着,所以她比我先看到玄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