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修長的身影逆光而立,月白色的錦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我的心猛地揪緊。半年未見,他依舊如記憶中那般清雅出塵,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淩厲。他的目光掃過這陋室,在看到我的瞬間,眼底閃過一絲痛楚。
要命,來這個世界這麼久了,每次見到他,卻也還是同樣的熟悉且安心的氣息和感覺。生理性喜歡過的人,再見還是會心動。
但就因為這感覺,已經害了碧雲,也害了他。
我搖了搖頭,拼命甩掉腦中的奇怪想法。
好了,我現在不能想這些,現在要想,怎麼逃出去。我在心裡默念。
“你為何知道我在這裡?”我又驚又喜,但不得不壓低聲音問。
“出去再同你解釋。”他手腳麻利地幫我解開,看着我已失了血色的手腳,以不被察覺的聲音歎息了一聲,然後也不顧男女是否有别,抓住我的腳腕輕輕幫我活動了幾圈。
“嘶——”酸脹感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到容若眉頭皺了皺,我生生把後半口氣咽了回去。
“可有好些?”
“——嗯”
我想掙脫,他捏住我的腳踝不讓,我遂随了他的力道緩解了一下酸脹疼痛,有一絲不好意思。
“下面的大塊頭...”
“已經暈了。閣樓下面目前隻有兩個人,已經制服了,剛那聲鳥叫,一是配合掩蓋我最後一下砸開房門的聲響,二是為了示意樓下已安全。我帶了些人來,不是很多。不知道這個林子裡他們還有多少人,所以盡量不要弄出太大動靜,先走為好。”
緩了片刻,在容若的攙扶下,我一瘸一拐又蹑手蹑腳的踩着吱吱呀呀的老式樓梯慢慢下了閣樓。
剛到一樓,還沒等出大門,隻聽外面雜亂的腳步聲。
分不清是敵是友。我跟容若對視,他蹙起眉毛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出聲。
隻聽外面大喊:
“來人!閣樓處集合!那丫頭片子可能跑了!大哥二哥被砸暈了!肯定有幫兇,你們三個,上樓去找她,你們幾個,四散去林子裡找!可要務必将她捉回來!少主交代了,一定要抓活的!萬不得已可以打斷她的腿!”
我跟容若躲在門後,聽到此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容若圈住我的肩膀,還沒等說話,一樓的大門“砰”地被撞開,沒有看見隐在暗處的我們,三個男人橫沖直撞地上了二樓,同一時刻,屋外響起兵刃相接的聲音,兩方從潛行演變成了熱戰。
第一次見識兵刃相接的打鬥場面,這些人也真都不要命的,真是拳拳到肉,刀刀帶血。二樓去尋我的三人找了一圈沒尋見人,聽到門外的打鬥,直接從矮窗翻窗而下,加入了戰鬥。
容若這次帶來的人,看樣子不像正統兵将,皆身着布衣,看似都是家奴,雖在數量上不占優勢,好在功夫比對方更勝一籌,一時間竟難分勝負。
“我們人少,寡不敵衆,我得去幫忙。萩兒,你先跑!”
容若将我從門後扯出來,是第一次聽到他如此嚴肅的命令的語氣。
“我不要一個人走,求你,你帶我一起走吧。”
外面天還沒大亮,烏漆嘛黑的,放眼望去都是半人高的雜草和密密麻麻的竹林,我下意識感覺還是在容若身邊待着更安全些。說着我不由自主帶上了哭腔。
“沒時間了,萩兒,你先跑!沿着這條小路一直向前!穿過竹林右手邊有村莊!随便躲進一個農家!不要出來!我現在要去引開他們注意,這邊結束了我會去找你!”
一邊低聲安排着,一邊給我手裡塞了個東西,并給我指了指夥房側開着的門,隐約能看出來雜草中有一條被踏過的小徑。此刻我已經被眼前的場面吓到失神,已無暇顧及其他。撥浪鼓式的搖頭。
看我呆在原地,他大喊一聲:
“跑啊!”
推了我後背,我被推地一個踉跄,心中隻有一個字:
“跑!”
我捏着手裡不知道被他塞的什麼東西,摸着像是一個零錢包,不知道裡面是不是散碎銀兩。也顧不上低頭仔細看,貓着身子避過打鬥的視線,鑽進了雜草中。
太久沒吃東西,神經又高度緊張,我大概隻跑了十來分鐘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扶住胸口喘着粗氣,停下找了棵大樹避着。靜靜聽了一下,已經聽不到打鬥的聲響,周圍竹子數量逐漸稀少,開始有些參天古木。
這到底是哪裡?
跑到不得不大喘氣時,擔心自己過于激烈的喘息聲引來敵人注意,我決議停頓一下。
彎腰蹲在草叢間,我終于低頭展開一直攥緊的左手。
一抹鵝黃流蘇映入眼簾。
東西看着熟悉,大腦空白一片卻突然想不起這是什麼。
隔了兩秒,淚水不由奪眶而出。
這是當年這身子的正主給容若的荷包。
我第一次仔細看這個信物。
那荷包不過掌心大小,用的是上好的鵝黃色錦緞,觸手生溫,宛如春日裡最嬌嫩的那一抹鵝黃。荷包正面繡着一對相依相偎的小天鵝,針腳細密,栩栩如生。雄天鵝昂首挺胸,羽翼豐滿,雌天鵝則溫婉地依偎在側,頸項優雅地彎曲,兩相呼應,恰似一對璧人。
天鵝的羽毛用銀線勾勒,在陽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澤,仿佛真的能随風輕顫。荷包邊緣繡着一圈纏枝蓮紋,寓意着連綿不斷的思念。最精巧的是那串流蘇,用的是與荷包同色的絲線,間或點綴着幾顆米粒大小的珍珠,随着動作輕輕搖曳,發出細微的叮咚聲。
想到當時容若已有妾室,在西華門上,我以為他還要歸還于我,也沒當回事。一直以為這東西他已經丢了。沒成想,卻一直帶在身側。
原來他那日,不是要将荷包還給我,而是想提醒我,我們之間的情誼。
正愣了這一下,隻聽到不遠處林外有隐約人聲,是幾個男人的聲音,我意識到這裡可能已被把守,再往外跑,是隻身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