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往日一樣，那日細細為他換過藥後，我輕輕握住他的手，那修長的手指冰涼。想起他平日執筆時，這雙手是如何行雲流水，寫下動人篇章，尤其此刻貼于我身的那句畫堂春。

"這阙詞隻寫了第一句，你何時起來，續上這後面的篇章"

我低聲喚他。

終于，他似有所覺，睫毛輕顫，然後緩緩睜開眼。

看到是我，他唇角微揚，昏睡了小十日，他終露出一抹虛弱的笑："你沒事就好。"

我喜極而泣，再也忍不住，伏在他榻邊哭出了聲。他擡手輕撫我的發，聲音輕柔："别哭，萩兒，我這不是好好的？"

謝天謝地，我日日祈求神明上蒼，終于見效。

短短幾字，卻勝過千言萬語。我握緊他的手，将臉貼在他掌心。

窗外，暮色漸沉。屋内，燭火搖曳。

我守在他榻邊，聽着他均勻的呼吸聲，心中前所未有的安甯。

好在皇帝老兒終是批了容若的假，可一直休到重陽前後，且讓他慢慢養着。

這農戶雖地方不大，好歹幹淨整潔，三間卧房圍着一個小院，院兒裡有葡萄架，正值八月中旬，酷暑下的葡萄藤攀爬地很快，密密将小半個院子遮了起來。

暑氣在葡萄葉脈裡釀成琥珀色時，容若的傷已能倚着藤枕坐整日了。

“容若哥哥之前在這種農家小院生活過嗎？”

夜裡更深露重，反倒消減了些熱氣，春桃捧來了青瓷碗，裡面新摘的葡萄還凝着井水珠，我撚起一顆剝去薄紫紗衣，汁水便沿着指尖淌進容若蒼白的唇紋。

"幼時随祖父去過避暑山居"

他忽然開口，喉結在月光下滾了滾，"卻不及此處風動藤影碎，竟能聽見星河墜露聲。"

我嗤嗤笑了出來：

“這裡破落戶似的，不過是當時多兒他們随手找的一戶農家，有什麼好？”

吞下一顆葡萄，仰頭看着滿天星空，不知道現在這些星星發出的光，是否也要等到21世紀，才能被看到？

這個夏天，像是被葡萄藤吞掉的一個夢。而我卻願意纏繞在此間，不願夢醒。

聽到納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窮達之論，萩兒可還記得？"他玉色中衣被風鼓起，藥香混着墨香漫過來。我怔怔望着他襟前未愈的傷痕。

“嗯——”

我胡亂答應着，又塞了一顆葡萄進嘴裡。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我們初相見時的對話。

“那你還記得，我回了你什麼？”

我低頭笑笑，怎能不記得——

“記得容若哥哥當時回我說，你隻想跟所愛之人，雲遊四海天下。”

我看向他。

喉結上他下翻動了一下，目光如炬，注視着我：

“即便如今，我的志向也沒有一刻改變過。”

“這個夏天，好像實現了一半。”

看向我，眸中是笃定的情緒。想起四年前書房初見，心中難掩的悸動翻滾着。

夜蟬忽然噤聲。

容若看向我，眸中是笃定的情緒。

我張了張嘴，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盛夏的晚風徐徐，在這最漫長卻最快樂的夏天，在這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個傍晚，他說：

“我待你的心，從未變過。未來，萩兒可願相伴，雲遊四海。聊此一生？”

四目相對間，容若星眉劍目間隻萬般似水柔情，似要将我融了去。

我低下頭，心中竟有一絲羞囊，容若一直溫和待人，雖共同經曆生死，并長久相處，但一直以為即便要進一步，也等得都回了府，由父母媒人上門提親走着一道，竟沒想到他如此熾熱直白地表露心迹，倒打我個措手不及。

轉念又驚訝于自己現在如何已被潛移默化到所謂封建禮法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我一堂堂現代女性可不能被同化！

要勇敢追求心之所愛，不要被世俗禮法所固化啊！！

想到此不禁猛烈地搖搖頭，搖掉了心中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