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西推開酒館後院彩繪木門時,夕陽正斜斜切過酒坊檐角雕花。青稞酒香混着柏枝煙湧出來,他嬸嬸德吉搓着羊毛圍裙從酒缸後探身:
"狼崽子還知道回家!"
德吉圍裙上沾的酒糟簌簌落在夯土地面,像撒了把星星。
紮西嘻嘻笑着将胖嬸嬸擁在懷裡吧唧親了一口,得到一個很大的嫌棄。
“漢姑娘,你讓我尋的仁波切上師,這幾日我問遍了城中夥伴,他們說從這幾年從京城來的仁波切,比岡仁波齊的雪還多。恐怕實在不好找到——”
他蹲下在炭盆中拿火鉗扒拉,找到個烤到焦黑的土豆,左手倒右手燙的直跳腳。
“哎呀,還沒洗手!外面土多大!明明隻在拉薩城中呆幾日的,也不好好陪陪我和你阿叔,你倒是日日都不見影子——”
嬸嬸嗔怪道,食指伸出點了點紮西腦門。
“你日日出去,到底是在尋個什麼人?嬸子我從錯那來拉薩也這麼久,在這條街上也呆了十多年,你倒是說說——”
“诶呀,你不懂,你們這酒肆,往來都是些什麼馬幫的,要麼就是些商隊,說了也沒用。我們要找一個大師——”
嬸子撇撇嘴,兀自翻了個白眼,在紮西手臂上扭了一把,回了廚房。
紮西倒也不惱,嘻嘻笑着結過嬸嬸丢過來的帕子,又拿了塊手把肉坐在我身邊,斂了神色道:
“漢姑娘,嬸嬸提醒的對,我們在城中的停留已經蠻久了,這仁波切實在難尋的話——”
“嗯——”
我沉思了一瞬。
“再給我五日,如果再找不到,我們就盡快南下去錯那。”
我回道。
離京前那陣,要說這趟旅程我必須在何時趕到何地,我肯定是斷不信的,那時候還覺得從成都南下的四百裡路我騎馬十天也就到了。
誰知道最後翻了四倍用了一個半月,差點沒趕上夏牧場補給在高原上喪命。
四個多月經曆這一切,我現在對自然和生命充滿了敬畏。
想起前幾日我初跟着紮西進這家酒坊時,甚是覺得新奇,不知原來藏傳佛教還都能喝酒?
那日我站在八廓街上看着往來阡陌出神,想到二十一世紀的這條街已全部被旅拍取代,還是現在比較有氛圍。
跟着紮西的招呼,我提眉看到酒坊二樓經幡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半截褪色的蓮花紋氆氇。穿绛紅藏袍的婦人倚在雕花門框上,看到我們眼神一亮,銅勺還滴滴答答墜着青稞酒,卻已快步沖下石階,腰間銀飾撞得比轉經筒還急。
“央金拉姆(月亮仙女)!”她沾着酒糟的手掌直接貼上我凍僵的臉,
“紮西這狼崽子,竟讓貴客走唐蕃古道!”
藏語混着漢語的嗔怪,燙得人眼眶發酸。
我心下疑惑,她如何也喚我‘央金’?
進了門才知,央金拉姆是妙音女神/月亮仙女的意思。
也是在德吉嬸子的科普下才知道,藏傳佛教中的格魯派(黃教)并不禁止喝酒,反而小酌是被允許的,比如,在《米粒日巴傳記》中就有提到,在修行到一定程度後,适量的飲酒可以幫助打通全身脈絡,達到更高的修行境界?。此外,藏族文化中也有用酒禦寒和招待客人的傳統習俗?。
因而紮西的叔嬸才在十年前在此開了這個酒坊,提供一些簡單飲食,二樓也有五間客房可供小住。
整體陳設還有點像武林外傳中的《同福客棧》。那一瞬間,感覺世界仿佛一個巨型遊戲,真真假假已難分辨,回憶将自己帶回了前世兒時一手拿遙控器一手拿辣條的小學暑假時光。
那日坐在閣樓客房的雕花木床上,我摸到被褥夾層裡的艾草。嬸嬸的客房比想象中暖,藏式矮床鋪着新鞣的羔羊皮,窗台陶罐裡斜插幾枝将謝的格桑花——花瓣邊緣微卷,卻仍固執地支棱着。
我剛要卸下測繪儀,紮西八歲的表妹梅朵突然撞進來,懷裡抱着的銅爐還冒着白汽。
“阿姆拉說京姑娘受不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