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過是個名分,反正遲早要走的。
崔黛歸點點頭,“眼前最重要。”
李慎快速替李則裹緊受傷的地方,又換上一身幹淨衣裳,扶着他一同出了院子。
仆從欲上前幫忙,豈料六殿下卻擡手抹上說:“堂兄不是說帶我去香雲院長長見識麼?這就醉了?阿棠快來搭把手!”
崔黛歸于是擠開仆從,同李慎一起将李則架在中間,又對仆從喝道:“愣着幹什麼,看不見殿下要同世子去喝酒麼?快去備馬車!”
“你——”她又轉頭對另一人道,“殿下想吃西街的炙烤熊掌,買了送去香雲院!”
支走了這院中的人,關邊月也好梳洗回去。
馬車從裕王府門口一路駛向香雲院,崔黛歸中途下車,獨自一人往内廷方向走去。
天色已晚,沿街店鋪陸續亮起燈籠,等待着宵禁前的最後一批顧客。
關邊月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眸在腦中陡然劃過,崔黛歸心尖發疼,望着眼前通往巍峨宮殿的寬闊大道,忽而想起了那日她摔了腿躺在床頭的摸樣。
禦花園中的那座假山,高且陡。她一個從來膽小的姑娘,是如何當着宮中貴人們的面,縱身跳下的?
隻是為了救自己。
崔黛歸深陷險境,要淩辱她的人是皇帝。
天下之主一言生死,她關邊月一個小小女子,寄人籬下,是要如何鼓起萬般勇氣呢?
又是如何忍受這對禽獸父子的日夜折磨呢!
崔黛歸愈想心中愈疼,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眼前寬闊而整潔的通天大道變得扭曲而模糊,變得像一隻橫在善惡之間不分清白的笞杖。
上不惹權勢,下肆虐百姓。
踐踏所有同關邊月一樣孤苦善良的人。
崔黛歸恨自己重活一世不長本事,隻能眼睜睜看着身邊人受如此苦楚。
更恨自己未曾用心留意,随意輕許她出宮去找裕王,對她的救弟心切不聞不問。
甚至連個養傷的藥都未送過。
明明她可以去求父親、去求皇貴妃、去求長公主、去求......
明明她崔黛歸是侯府的姑娘,是父親的掌上明珠。
明明她關邊月隻是姨娘的侄女,是一片任人欺淩的無根浮萍。
浮萍身處泥潭,卻見不得明珠蒙塵,拼盡性命不為掙紮上岸,隻為擦去明珠身上的污穢。
受她如此情誼,崔黛歸,何德何能?
眼前的路逐漸模糊,在徹底漆黑的天幕下變成一張血盆大口,向着整個上京吞噬來。崔黛歸忽而擡手抹淨臉上淚痕,平靜轉身,靜靜凝視着裕王府的方向。
等不了。
她等不了。
該死的人就要立刻死幹淨。
蝼蟻雖小,能食大象。
她要做一回蚍蜉,朝生夕死,撼一撼這參天大樹。
可僅僅走了兩步,眼前卻天光大亮。
裕王府的上空籠罩着一層半紅半黃的顔色,燦爛,明亮,像黎明前的漫天雲霞。
那是沖天大火。
*
一炷香前。
顧晏将将出宮,便碰到京兆衙門的大人帶人匆匆往外跑。
聽聞是往裕王府去,顧晏心中一頓,若無其事道:“裕王深得陛下寵信,王府之事重之又重。大人管着整個上京的治安,公務繁忙,怎未見大理寺或金吾衛從旁協助一二?”
果然,京兆府尹一肚子苦水沒處說,“誰說不是呢!都是惹不起的神仙,卻叫老夫一把骨頭四處賠笑臉。嘿,就這還讨不着個好!小事已是難磨,若當真遇上什麼不好說的大案,可叫老夫如何交差!”
話雖如此,他卻不信能出什麼大事——
能惹裕王的,自然不是那等毫無依仗的普通百姓,不過又是一樁皇親國戚扯頭花的破事罷了。
顧晏笑了笑,“大人正值壯年,何談老矣?隻是若叫國之棟梁整日為這般小事耗費精力,令人歎惋。反倒是顧某這般的庸才卻終日食君碌逍遙自在,實在慚愧。”
他說着,拱手便要告退。
“等等——”京兆尹忽而握住他,熱忱道,“誰不知顧舍人身懷大才,最能解陛下煩憂?嘶,老夫忽而頭疼得厲害,想必是頭風病犯了,一下連這路都看不清了。顧舍人若有閑暇,不如替老夫跑這一趟?”
“怎好搶大人的差事?”
顧晏故作遲疑,直到京兆尹目露失望,才歎一聲,“罷了。府尹大人身子要緊,顧某自當效力。”
“顧舍人實乃仁義君子,老夫記在心裡了!”
京兆尹久經官場,自然明白沒有白得的好處。
如此,顧晏别過京兆尹,翻身上馬帶着一幫衙衛趕往裕王府。
一路上他心中已預想諸多情境。李慎帶着崔黛歸來此,定是看望關邊月。
即便崔黛歸沖動之下将裕王府攪個底朝天,他也能撈她出來。
隻是......該讓她長長記性、磨磨性子了。
可到了裕王府,卻隻見府門大開,關邊月一人坐在門前的台階上,渾身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