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徽之眉宇間隐現憂色,“或許正是你父親私自放出。”
崔黛歸起初并不驚異,聽到最後時,心底卻蓦的一顫。
“你是說,我父親入獄,”
崔黛歸收起那紙,“是因着元邦勉拿了此事揭發?”
“多半如此。”
“可父親為何......”
崔黛歸說着,想起昨日獄中崔溢追悔愧疚的模樣,聲音漸弱。
他做的出來。
當年他能私放顧南望,如今也能憋着一口氣抵死不認。
當年為顧氏忠烈,也為自己良心。
如今為崔氏全族,亦為自己良心。
他當年能放了顧南望,如今更不會咬出顧南望。
可抵死不認的下場......
前世他可是被毒死獄中呐!
崔黛歸瞬間淚如雨下,“他不告訴我,是想着我在他死後好好活着麼?想着崔禦鸾和崔渙都好好活着麼?”
“陸郎君。”
她眼中盈滿淚花,喃喃道:“此局何解?此局何解......”
陸徽之看着這樣的她,胸口開始隐隐作痛。
隻是,此事一出,疑心既起,清白已不再重要。
“最好的法子,便是查無此人,還崔侯一個清白。”
陸徽之沉聲道:“生死榮辱,全在皇上一念之差。”
“同行之人隻知當年獄中起了火,最終尋到的屍骨也都對得上,隻是燒焦了辨認不得。”
陸徽之道:“你父親陡然下獄,他們不知何故正擔憂唇亡齒寒,我打算再去會會,撰寫一份當年見聞實錄呈上,總歸能打消一些皇上的疑心。”
崔黛歸心知他好意,可是,“貿然摻和其中,會牽連到你的。”
“你傷未大好,接下來的事便讓我來做吧。”
她強撐出一個笑來,“好歹邊關諸事,我更熟悉呢。”
這笑落在陸徽之眼裡,隻覺心疼不已。
諾大侯府,如今隻她一人支應,該是何等惶惶。
他唇角微翕,終歸還是沒忍住道出心底那話。
“蠻蠻,我可以,抱抱你麼?”
話音剛落,便被一片柔軟的木樨甜香擁住。
崔黛歸輕輕抱住他的腰,将頭埋在他胸膛上,小心避開了那傷口。
感受到底下溫熱跳動着的心髒,她的心也仿佛被撫平般,連日來的提心吊膽,終于在這個溫暖幹淨的懷抱中得片刻喘息。
“陸郎君,父親他,”崔黛歸口吻濡濕,仿佛聲音從濛濛春雨中傳來,“不會死吧?”
懷中的姑娘,此刻脆弱地如同一片雨中的雲,陸徽之擡手,輕而緩地在她背上拍着。
這樣堂而皇之抱着她,是他想過多時的。
可此刻當真抱住了,他眼底,卻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他歎了口氣,眸底轉深,露出些許鋒芒,“世間事總講究一個公道,崔侯亦不例外。”
“蠻蠻,查清真相,還無辜之人公道,這是我該做的。”
他隻是,一瞬間生出了悔意。
後悔從前為何沒有快些往上爬,更快些去攀那高位。
“我隻怕,幫不到你,明白麼?”
這聲音輕柔若夢,似喟似歎,可崔黛歸能聽出那底下藏着的決然。
連綿而堅韌,縱付諸性命亦在所不惜。
她猛然擡眸,自他懷中擡起的那雙濕潤杏眼,便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沉沉墨眸。
那眼眸中絲絲縷縷的溫柔渾不作假,毅然抛卻一切的決心更做不得假。
崔黛歸心中一驚,前世他的結局蓦然浮現眼前。
她幾乎是顫着手,撫上他的眼,“别——”
吱呀。
枝桠被踩斷,清脆響聲驚動擁抱着的二人同時回眸。
便見隔着一簇如火如荼的山茶花,一前一後兩個身影隐約浮現。
正疑心是張樂容來了,下一瞬,李慎的臉側過花叢。
随後,顧晏那雙淡漠冷寒的眸子,隔着紅豔豔的山茶花,徐徐瞥來。
花叢這邊。
李慎擡開腳,那截枯枝已然粉碎。
見到崔黛歸望來,他面上露出一絲清澈笑意,唇角的梨渦旋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可下意識攥緊的手上,白紗包住的那截腕子,隐約滲出鮮紅血迹。
正要繞過花叢往那邊去,卻見身前一雙暗紋織金的烏皮六合靴,立如松玉,牢牢将他擋住。
“這樣的笑,有過多少次?”
顧晏回眸,目光平靜落在他的臉上。
李慎的笑霎時隐去,不複方才人畜無害的少年模樣。
他低嗤一聲,如鹿般濕潤而明亮的眸中湧出暗色。
那暗色之中,赫然是顧晏垂在身側,裹了白紗的手。
“敢問顧大人的傷,是如何來的?”
顧晏不意他如此敏銳,卻也在這瞬間猜到什麼。
不由譏諷開口:“你的傷,又是如何來的?”
氣氛凝滞,火星四起。
而再後邊些的廊橋上,張樂容閑閑收回目光,不禁翻了個白眼。
她的身側,累死累活大半夜趕路入宮,又在天未亮趕路出宮的童叁,更是一臉的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