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開一步,冷聲開口: “顧大人有話不妨直說,我崔黛歸何德何能,竟惹顧大人如此在意?”
話音落地,氣氛一滞。
顧晏的手便挨着那輕薄春衫劃過,停在了半空。
“顧大人難道不覺過了麼?”
崔黛歸直直看着他,“我姓崔,我是崔溢的女兒,并非您的親眷友人,如此親密行徑,實不敢受。”
“我心中亦有相伴一生之人——”
話未說完,卻被眼前人一聲淡笑打斷。
他面上依舊淡淡,唇角那絲笑意卻愈顯溫柔,隻有一雙點漆墨眸凝着崔黛歸。
那眼底,沉寂着她看不懂的情緒。
“崔黛歸。”
每一個字都極輕,輕得仿佛自欺欺人,“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你沒聽到麼,我姓崔、我是崔溢的女兒!”
崔黛歸語氣有些急了,這樣的話說出來,實則她心中亦是一團亂麻。
她隻是,隻是不想他再這般執拗下去。
“才遇刺殺,青雲觀并不安全。”
顧晏垂眸,停在半空中的手終于收了回去,“我送你回去。”
“我說我是崔溢的女兒,你不知這是什麼意思嗎?”
周身蓦地寂下來。
顧晏溫潤的面龐終于出現一絲裂縫,他緩緩擡眸,凝着眼前這個極力撇開他的姑娘。
風吹過,山茶花的香氣如夢似幻,蓋住了似有如無的木樨淡香,顧晏眼睫顫了顫,終究是沒忍住走近兩步。
那木樨香便又能如夢中般萦繞鼻尖。
卻見她身形微微晃了晃,仍站在原地沒有後退,隻有頭上那枚雲紋金簪在陽光下閃過細碎的光。
“酆都地獄,自有我去贖罪。”
“贖罪?”
崔黛歸難以置信這樣的話出自他口,腔中也起了怒意,“難道你會放了我父親?既不會,何必如此作态!”
這話如一柄鋒利的刃,嘩啦一聲剖開了那表面光滑美麗的錦緞,露出錦緞之下一團團打着绺,結成塊,硬而發黑的棉花。
可顧晏卻仿佛沒有聽到,他隻是靜靜看着崔黛歸,不曾反駁,亦未有解釋。
“公子......”
童叁捧着一件道袍過來了。
那道袍顔色灰暗,有些大,似是穿過的,卻能看出洗的很幹淨,疊的也很整齊。
“陸徽之亦素有清名,不想耽誤他的名聲,就換上。”
顧晏的聲音淡淡,散在風中。
崔黛歸的目光便落在那道袍上,停了兩息,伸手接過。
卻見顧晏背過身去,童叁也不知何時退了下去。
等到換完,那人卻不走。
他站在花樹下的陰隐裡,明明一身雪衣,整個人卻仿佛陷入沉沉暗夜。
手垂順在身側,纏了白紗的那隻手,不知何時竟染紅了,染透了。
殷紅的血珠,正順着指尖滴下,沒入地上泥土。
崔黛歸一時又想起父親口中那少年将軍的過往,烈日下的顧氏長纓,似在此刻折斷,一同歸于沉沉暗泥之中。
“今日是我不對。回去,等回去了再說,好麼?”
淡淡的聲音自那暗隐中傳來,平靜底下似隐抑哀求,“你不是想見關邊月麼?她在等你。”
崔黛歸心中似被什麼輕輕撥動,一瞬的顫動之後才回過神來。
“......關邊月?”
*
崔府門口,關邊月正同陳仲實大眼瞪小眼。
她自宮中匆匆而來,豈料來了卻見這人被老張領着,死活不肯進門。
嘴裡是一通亂贊,将義成公主贊得天上有地上無,可那手卻死死扒住門前木柱不肯松開。
關邊月正不知發生何事時,陳仲實卻眼睛一亮。
“你就是月靈官?”他問,“那天衣如何模樣?當真一絲縫合之處也沒有?”
關邊月默然,小蔥兒卻不客氣,一腳踢了上去,“不準對公主貴客無禮!”
“月姑娘,咱們姑娘去了青雲觀,有什麼要吩咐的麼?”
關邊月擡頭望了望天。
抿唇問道:“黛姐姐何時回來?”
“快了罷?”小蔥兒掰了掰手指頭,“去了兩個時辰了,去之前姑娘才交代了,午時要回來審一審這狗東西呢!”
“說誰狗東西!”陳仲實當即怒起。
然後屁股上又挨了一腳。
小蔥兒收回腳,卻見前方路上一輛青帷馬車駛來,他咦了聲。
就見轉瞬之間車停在了府門。
正疑惑是何方神聖,身後抱着柱子的陳仲實一見到駕車的童叁,眼眸驟亮。
“義成公主縱容仆人為非作歹!光天化日強搶良家公子!逼小民入府不知要如何磋磨!顧大人快救我呐!”
他一改先前的贊歎,似終于出了一口惡氣,嚎得暢快極了,“定要将這色欲熏天的公主狠狠參上一本,叫朝野上下都見見她美人皮下的真面目!如此膽大包天,還不知有多少郎君受她哄騙招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