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殘月被翻滾的烏雲反複撕扯,隻漏下慘淡的灰白。寒風在山巒間凄厲呼号,卷起砂礫如刀,抽打着枯枝,發出尖銳的哨音,裹挾着鐵鏽般的血腥與刺骨寒意。
隊伍終于癱軟下來,無聲散落在冰冷的山石間,蜷縮如石。慘淡月光短暫照亮一張張泥污血垢的臉龐,雙目緊閉,胸膛微弱起伏,如同散落山脊的枯骨。微光熄滅,寒風嗚咽着,如冰冷的手撫過這些失去溫度的身軀。
寒風卷着砂礫,抽打着臨時支起的營帳,發出沉悶的撲簌聲。這是甯泱泱跟随蕭子依謀反的第三天。一路風餐露宿,人馬皆疲,但她心頭盤旋着一個巨大的問号,如同這塞外盤旋不去的冷風:謀反,為何不直取京城腹地,反而像喪家之犬般拼命往這苦寒的西境跑?邊境……到底有什麼?或者說,有誰在?
三天前蕭子依親率精銳騎兵“探路”的異常舉動,此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終于在她混亂的思緒裡激起了清晰的漣漪。答案,呼之欲出。
帳簾猛地被掀開,一股裹挾着雪沫和凜冽寒意的狂風灌入,吹得角落火盆裡的炭火都驟然一暗。甯泱泱下意識地眯起眼,隻見蕭子依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肩上赫然扛着一個被厚重玄色狐皮大氅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形。那大氅華貴異常,邊緣露出的幾縷烏黑發絲在風中淩亂飛舞。
“接住!” 蕭子依的聲音帶着疾馳後的微喘和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根本不給甯泱泱反應的時間,一個利落的轉身,臂膀發力,竟是将肩上的人像卸一件貨物般,直直地朝甯泱泱懷裡“丢”了過來!
甯泱泱猝不及防,被那裹着狐裘的、溫熱又帶着寒氣的重量撞得一個趔趄,慌忙張開雙臂緊緊抱住。入手是柔軟的狐毛和底下纖細得驚人的身體輪廓。狐裘的兜帽滑落,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緊閉雙眼的臉——南宮羲!
她顯然是在毫無防備的睡夢中被強行擄來的。身上僅着單薄的素色寝衣,即使裹着蕭子依那價值連城的狐裘,依舊能感覺到她在懷中細微卻無法抑制的顫抖。甯泱泱的心瞬間揪緊,急忙低頭檢查。萬幸,裸露在外的肌膚并無明顯傷痕。然而,當她的目光落在南宮羲臉上時,一股怒火騰地升起——南宮羲的雙唇被一條粗糙的布帶死死勒住,在嘴角和臉頰上留下了刺目的紅痕,塞口的布團更是将她的臉頰撐得微微變形,幾乎無法呼吸。
“南宮!”甯泱泱的聲音帶着驚怒交加的顫抖,手忙腳亂地去解那該死的布條。指尖觸碰到南宮羲冰冷而緊繃的下颌皮膚,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壓抑的恐懼和屈辱。布條終于松開,塞口的布團也被甯泱泱小心翼翼地摳出。南宮羲猛地倒吸一口冷氣,随即爆發出劇烈的嗆咳,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沒事了,沒事了,是我,泱泱……”甯泱泱緊緊摟着她,一隻手不停地、帶着安撫的力道,輕輕拍打着南宮羲單薄的後背,試圖将一絲暖意傳遞給她冰涼的身體。她能感覺到南宮羲僵硬的身體在自己懷裡一點點軟化,但那不是因為放松,而是脫力。
蕭子依站在幾步之外,高大的身影在搖曳的昏暗火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幾乎籠罩了她們兩人。他慢條斯理地脫下沾着寒氣的手套,随手扔在一旁的矮幾上,發出輕微的聲響。目光掃過相擁的兩人,最終定格在甯泱泱臉上,唇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着冰冷的警告:
“逃走了,唯你是問。”
甯泱泱抱着南宮羲,感覺懷裡的身體在聽到這句話時又是一僵。她心中瘋狂吐槽:系統!他這是連裝都懶得裝了嗎?!聽聽這語氣,說得好像南宮羲是他家走丢的奴仆,他大發善心替我追回來了似的!
她強壓下翻湧的怒意和荒謬感,猛地扭過南宮羲的臉,讓她埋在自己頸窩,避開蕭子依那張寫滿“小人得志”的、令人作嘔的臉。她擡起頭,直視着蕭子依,聲音刻意放得平穩,卻帶着不容商榷的逐客意味:
“哦,我們要休息了。能勞煩攝政王殿下,行個方便嗎?”
南宮羲的意識在溫暖的懷抱和熟悉的馨香中逐漸回籠。迷藥的殘餘效力讓她四肢百骸依舊酸軟無力,像灌滿了沉重的鉛水。她費勁地回憶:是了,她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京城的漩渦,快馬加鞭幾天便到了西境,找了家不起眼的客棧安頓下來。隻是一個尋常的夜晚,一杯水……然後便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和颠簸。醒來時已在馬背上,凜冽的寒風刮得臉頰生疼,口不能言,身不能動。蕭子依!這個瘋子!她這個背負着血海深仇的“仇家女”,殺他都來不及,他竟然還敢主動送上門來!這滔天的恨意此刻卻被身體的無力感死死壓制着,隻剩下冰冷的絕望。
終于有了片刻安穩的落腳地,竟意外地見到了甯泱泱。攝政王蕭子依謀反的消息如同燎原之火,自然也燒到了西境。她這幾日不是沒擔憂過甯泱泱的處境,隻是萬萬沒料到,重逢竟是在如此狼狽的情形下,自己的處境顯然比泱泱危險百倍。
“南宮,”甯泱泱感覺到懷裡的人呼吸稍微平緩了些,才壓低聲音,帶着劫後餘生的關切問,“你妹妹呢?”
“……在客棧。”南宮羲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牽扯着被勒痛的嘴角。
“還好,還好,”甯泱泱松了口氣,真心實意地慶幸,“她沒被抓過來。”兩人互相攙扶着,腳步虛浮地從那張簡陋的行軍床上起身,挪到旁邊一張同樣粗陋的木桌案邊坐下。昏黃的燈火映照着兩張同樣清減了許多的臉龐。甯泱泱原本圓潤的下颌線變得清晰,南宮羲更是瘦得顴骨微凸,眼下一片疲憊的陰影。短短時日,物是人非。
看着南宮羲蒼白脆弱的樣子,甯泱泱心中焦急萬分,“系統,”她再次呼喚,“你說蕭子依和蕭于歡,那個皇帝,是真的徹底鬧掰了嗎?我讀過的資料PDF裡,他們倆明明……好得跟穿一條褲子似的啊,從頭到尾的鐵杆。” 她煩躁地甩甩頭,仿佛要把這團亂麻甩開。“算了,指望别人都不靠譜,這渾水……看來還是得我自己來蹚!” 這個念頭一起,一股破釜沉舟的決心在她眼底悄然凝聚。她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一碗微溫水,湊到南宮羲幹裂的唇邊,柔聲道:“先喝點水,潤潤嗓子。” 動作輕柔,眼神卻無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