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的是療養艙緩緩收起的頂部,沈恂初的視線不再經受遮擋,投射到了天花闆上。她轉動了一下幹澀的眼睛,聽見耳邊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你醒了。”
“剛剛做夢了嗎?”
“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她側過頭去,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
是蘭鶴野。
他拿着一袋營養劑和水湊到了沈恂初的嘴邊。
頭發亂糟糟的,像是在被子裡胡亂蹭了一通的小狗的毛,有些已經長到快要蓋住耳朵——這種長度是此前沈恂初從未見到過的。
印象裡蘭鶴野總會把自己收拾的很幹練,不過也會讓人生出幾分距離感。
眼下是兩抹明顯的烏黑,顯然是沒有得到一個充足的睡眠。
蘭鶴野對沈恂初說:“你睡了太久了,先喝點水吃點東西補充一下吧。”
沈恂初現在的大腦還有些混亂,兩排牙齒下意識地銜過營養劑,含糊不清地問:“你怎麼在這裡?”
蘭鶴野的表情立馬切換成受傷中又帶着些委屈的模樣,他說:“你忘了嗎?是你把我從靜音室帶回來的。”
沈恂初反應了幾秒後扶着太陽穴坐起來,說:“嘶——我想起來了。抱歉啊,我這次睡了太長時間了,所以腦袋有點不太清醒。”
說完她擡眼看了一下牆壁上的鐘表。她已經足足睡了十八個小時,确實夠久的了,還做了個那麼奇怪的夢,怪不得醒來後覺得這麼累,全身上下都要散架了一樣。
蘭鶴野搖了搖頭說:“沒關系,你現在有好一點嗎?剛剛看你在療養艙裡,表情很痛苦的樣子,發生了什麼嗎?”
蹲在療養艙旁邊的姿勢不太舒服,蘭鶴野索性盤腿坐了下來。他依舊仰視着沈恂初,甚至嘴角還帶着一點笑意。
沈恂初一下子晃了神。
失蹤了那麼久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兩人還能如此心平氣和的相處,不可思議到她仿佛又進入了一個新的夢境似的。
“我做了一個夢,很神奇——”
意識到蘭鶴野這樣的姿勢可能會不太舒服,于是她跨出療養艙和蘭鶴野并排坐在一起。
蘭鶴野驚訝地看着她的動作,發現人沒走,隻是坐在了他的旁邊後,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點,身體微微側偏,這樣能更好地看到沈恂初的臉。
沈恂初向他事無巨細地描述着這個夢境,但思路卻跑偏了幾個瞬間。
印象中她和蘭鶴野這樣的交流屈指可數,培訓營的訓練很艱苦,兩人為數不多的簡短對話還都是嗆聲互怼。
蘭鶴野到底是怎麼樣子的呢?
為什麼一個人失憶後他的性格會有如此大的反差?
還有這場夢。
為什麼會如此清晰?
不知不覺間,夢境中發生的一切她都向蘭鶴野講述完了。
蘭鶴野接過她手中已經扁平變形的營養劑的包裝袋說:“聽起來是一個相當漫長的夢,還好你醒了。”
将包裝袋扔進垃圾處理器後,他不經意地又在後面補充道:“不過我很開心,能夠出現在你的夢裡。”
沈恂初看着他擺弄着垃圾處理器的背影——顯然在自己處于療養艙的這段時間裡,他已經能夠完全适應在這裡生活了。
她不是那麼解風景地岔開話題問道:“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
等到蘭鶴野回來的時候,她才發現他是光着腳的,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沈恂初蹙起眉,“你怎麼不穿鞋?”
整個房間包括地面都設置了恒溫系統,但光腳踩上去的話還是有可能會着涼。
“我沒有鞋,也沒有在這裡找到我能穿的鞋,”蘭鶴野還是一副脾氣很好的,很溫和的樣子,屈膝坐回到沈恂初旁邊。
他甚至将頭輕輕地枕在膝蓋上,臉頰受到擠壓微微變形,不知想到了什麼,他一下子笑出來,對沈恂初說:“你的鞋子太小了。”
說到這裡,他的眉眼都染過幾分淺淡的悲傷,于是他将臉埋入膝間,“我失去了一切,包括記憶。”
“如果要問我之後打算做什麼的話——”
他停頓在這裡,應該是認真的沉思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不知道。這裡對我來說太陌生了。如果可以的話,我連家門都不想踏出一步。”
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望向沈恂初,問道:“我可以在這裡借住一段時間嗎?雖然我也不知道最終的期限是什麼。”
“可以,”沈恂初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軟成一片。這樣的蘭鶴野總讓她覺得可憐兮兮的,仿佛一隻淋雨後找不到家門于是嗚嗚咽咽縮在角落裡發抖的小獸。
“謝謝。”
他說。
“謝謝你,沈恂初。”
***
其實和蘭鶴野在一個屋檐下相處并不是什麼難事,和沈恂初此前設想過的“雞飛蛋打、唇槍舌戰”的情況截然不同,他安靜到有時候沈恂初甚至會忘記他的存在。
除去睡覺之外,一天中有百分之七十的時間,他基本上都是獨自一人縮在一個角落,然後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