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路來到民宿二樓,停在李旦宵門前。
途中,謝浮玉經過了他和殷浔的房間,門鎖果真半死不活地吊着,今晚估計鎖不上門了。
大家分散着圍成一個半圓站好,章泷上前敲了三下房門。
約莫等了半分鐘,木門徐徐向内打開,李旦宵略顯疲憊的面容出現在門後,仿佛剛剛睡醒,對于咖啡館裡的對話一無所覺。
“什麼事?”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張。
李旦宵隻将門拉開了一丁點縫隙,上半身探出來,似乎屋子裡有什麼極為重要的物件需要遮掩,唯恐走漏半點風聲。
謝浮玉的位置恰好貼近房門敞開的一側。
他比李旦宵高出半個頭,從他的視角望過去,恰好能看見一個透明的立體直角,很像是收納手辦的那種大号防塵罩。
李旦宵察覺到他的目光,小幅調整了身位。
謝浮玉移開視線,定定瞧着他,淡聲道:“早飯做好了。”
李旦宵聞言,往門内縮了縮,拒絕:“我不餓,昨晚沒睡好,我想再休息一會兒。”
說罷,他按下門把就要關上房門。
下一秒,變故突發。
站在門邊的謝浮玉清楚看見,李旦宵握住門把的那隻手倏然無力垂落。
緊接着,有什麼東西從一米多高的地方掉下來,滾圓的兩隻球狀物徑直轉動着,緩緩停在了距離謝浮玉鞋尖不足兩公分的地方。
與此同時,身後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謝浮玉下意識地扭頭,還沒看清怎麼回事,便被殷浔推搡着向人群靠過去。
“你......”你做什麼?話到嘴邊,他看見對方一個大跨步橫擋至他身前。
高大的身軀之後,舊景複現,鮮血裹挾着難以分辨部位的肉塊,宛如巨大花灑噴射的水柱,滋向四面八方。
李旦宵死了。
死在衆目睽睽之下,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留下。
混亂中,前額落下一抹溫熱的觸感,指腹擦過額角,謝浮玉聽見殷浔輕輕歎了一口氣:“怎麼還是沾上了?”
是啊,怎麼又沾上了......
謝浮玉悠悠地擡手,摸了摸殷浔的後腦勺,不出意外摸到了一手熱乎的血,潮濕泥濘,像下過雨濺上褲腿的泥點子,怎麼都甩不掉。
殷浔一回生二回熟,本人倒是接受度良好。
過了好一會兒,驚慌失措的衆人才慢慢恢複平靜,謝浮玉垂着眼,看向半敞的房門。
最初滾落的兩隻小圓球正安靜地躺在血泊中,末端黏連着神經皮肉之類的人體組織,赫然是人類的眼珠子。
其後,是半截舌頭。
難怪方才的驚叫隻來自于他身後的幸存者,原來,李旦宵根本沒有發出聲音的機會。
他的死亡方式與三層門内的那幾人有相似之處,而掉落的眼球和斷掉的舌頭,又使他區别于那些人。
尤其是斷舌,難道幕後之人擔心李旦宵洩露什麼重要信息麼?
而随着人體遮擋的消失,露出一角的透明罩至此也展露出它的全貌,蔣泉無暇顧及驚魂未定的同伴,目光與謝浮玉同時投向那隻方方正正的防塵罩。
在正對走廊的床頭,與三層如出一轍的玻璃罩子下,擺着黎知由的古董寶麗來。
然而,誰也不敢妄動半步,踏進門内。
殷浔遠遠掃了一眼,心底五味雜陳,踟蹰半晌,他碰了碰謝浮玉的手背:“阿郁,難受。”
短袖背面已然被鮮血浸透,裸露在外的一截脖頸也未能幸免。
繼續留在門口和衆人僵持已經沒有了意義,因為寶麗來的出現,本身就宣告着另一件事的無意義。
如果這台寶麗來沒有問題。
謝浮玉餘光掠過房門另一側躍躍欲試卻畏首畏尾的幾人,同蔣泉打過招呼,領着殷浔回到隔壁。
門鎖成了擺設,房門隻能半遮半掩地虛攏着。
一進門,殷浔便将謝浮玉推進了浴室。
溫涼的水順流而下,地面上積聚的一層水窪漸漸染成了淡粉色。水流聲淅瀝嘩啦,漸漸掩蓋了有意壓低的談話聲。
殷浔單手拽下短袖,蹬掉褲子,邊沖澡邊聽謝浮玉分析。
“伸縮梯失蹤,相機卻出現了,我總覺得過程有點太簡單了,這不合理,我懷疑......”謝浮玉一頓,上下打量着殷浔,鼻間溢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你确定要這樣和我說話?”
殷浔循着那道促狹的目光低下頭,旋即默默轉過去。
謝浮玉占據主動權不過數秒,眸光一錯,便瞥見殷浔後背,緊挨右側肩胛骨的位置,有幾道淡下去的抓痕,臉頰不由微熱。
他定了定神,别過臉,盯着牆磚問:“相機有問題?”
殷浔“嗯”了一聲:“玻璃罩太幹淨了。昨天你也在現場,按照那個出血量,再如何擦拭,防塵罩都不可能像新的一樣。”
譬如連接每一塊平面的縫隙,至少會殘存些微暗褐色的血迹。
細節經不起推敲,從梯子到相機,疑點頗多。
李旦宵通過何種方式拿到了那台寶麗來,相機是真是假,他又是因何而死,全都是未解之謎。
甚至于他究竟是不是清晨出現在小樹林裡的那人,也已然死無對證。
謝浮玉雙臂抱胸,倚着洗手台,失焦的目光隔着水霧,虛虛落在殷浔身上。
殷浔對此格外敏感,一時間摸不準他在看什麼,自己胡思亂想先紅了耳朵,他迅速洗完,裹着浴巾匆匆離開。
謝浮玉回神:“......”荀因到底在害羞什麼?
兩人收拾妥當,重新回到走廊,方才擁擠的過道已經空無一人,李旦宵的房間裡卻隐隐約約傳來喧雜的争論。
章泷中氣十足質問道:“憑什麼是我開,我要是打開了,相機算誰的?”
蹲在他面前的男生聲音比他更大:“當然是大家的!”
章泷嗤笑:“風險算我的,好處算大家的,你這麼會做人,你怎麼不無私奉獻一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掰扯得臉紅脖子粗。
瞿悅然在蔣泉的授意下站出來拉架,嗓音柔婉地勸:“你們不要再吵了。”
殷浔走到門邊就聽了一出抓馬好戲,沒憋住笑。
蔣泉循聲擡頭:“你們來了。”
謝浮玉不鹹不淡地應了聲,沒什麼表情。
殷浔倒是哥倆好地蹲到了蔣泉旁邊,笑嘻嘻地問:“蔣哥,打個商量,要是我打開了,就先交給我保管怎麼樣?”
蔣泉側目:“你膽子很大。”
“不過不用了。”出人意料的是,蔣泉親手揭開了防塵罩,結束了僵持許久的鬧劇,“風險我替各位擔下,相機也暫時由我保管,等找到黃金海岸,每個人都可以使用相機,各位沒異議吧。”
現在有異議也遲了。
“對不住啊章哥,我性子急,說話沖了點兒,你别忘心裡去啊。”
“嘁。”章泷翻了個白眼,轉身給蔣泉比了個大拇指,“蔣哥牛逼。”
蔣泉笑了笑,沒有說話。
現下局面頗有幾分皆大歡喜的意思,擺在明面上的主線任務隻剩下尋找黃金海岸。
謝浮玉對未知真假的相機不感興趣,他立在門邊喊殷浔:“餓,吃飯。”
殷浔于是拍拍褲子站起來,卻由于起身過于迅速,膝蓋同時碰到了床頭櫃和蔣泉的胳膊。
蔣泉扶着床沿穩住重心,有什麼東西從他口袋裡掉出來。
“哎,不好意思蔣哥,準備送對象的嗎?”殷浔先他一步撿起來,鑽石項鍊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謝浮玉沒有錯過蔣泉面上瞬息的慌亂。
蔣泉表情僵硬地勾了勾唇角,一把奪過項鍊收好,手指觸碰到褲兜時,才仿佛後知後覺記起人設一般,溫和有禮地回答了殷浔的問題:“送女朋友,隻是還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送出手,人就進了副本世界。
大部分人自覺替他補上後面的内容,紛紛流露出惋惜的神情。
殷浔卻難得沒有附和,流于表面的公式化笑容裡多出幾分意味深長,他牽過謝浮玉的手,揚長而去。
人群中,蔣泉緩緩擡眼,盯着漸行漸遠的背影,眼底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