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早晨接二連三發生了許多事,來來回回也耽擱了不少時間。
殷浔和謝浮玉剛走到一樓,于距離民宿大門不足半米的地方,聽見門外傳來規律而有力的腳步聲。
此刻,除他們以外,所有遊戲參與者都聚集在李旦宵的房間裡,守着那台古董寶麗來。
即便沒有手機确認具體時間,眼下能夠從外部進入民宿的,隻剩下一個人。
在九點至十點間,負責民宿清潔工作的馬麗娅。
可黎知由已經死了,她來這裡做什麼?
留待他們猶豫的時間實在有限,腳步愈發清晰而逼近,再往前兩步,他們便會與來人迎面相撞。
殷浔停下來,看了一眼身側的謝浮玉,似是征求意見般歪了歪頭。
兩人都清楚記得那天馬麗娅給予的忠告,也明白此時離開才是最理智的選擇。
但機會難得,如果能夠借此弄清楚馬麗娅清掃工作的内容,或許對于他們尋找梯子能夠有所幫助。
謝浮玉環視一周,在對方進門前,眼疾手快将殷浔拉到了樓梯轉角處。
那裡立着一個一人高的木櫃,雖不知是何用途,但櫃子與樓梯面闆圍堵住牆壁,形成了一處三角空間。
兩人躲了進去。
殷浔縮手縮腳貼着謝浮玉的後背,高大身軀迫于低矮的層高,不得不微彎着腰,低下頭。
姿勢着實别扭,但來不及做更多的調整。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幹脆舒展雙臂,以一個半環抱的姿勢把謝浮玉圈進臂彎中,順手拉上了稍顯沉重的木櫃。
視線倏然落入一片昏暗,耳畔灼熱的呼吸攫取了謝浮玉小部分注意力。
他下意識地躲避,卻将自己更嚴絲合縫地貼進了殷浔結實的胸膛。
與此同時,走廊的木地闆上響起節奏規律的腳步聲,一路朝着廊道盡頭的小房間蔓延。
約莫過了一分鐘,不遠處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可能是拖把和裝滿水的鐵桶被放了下來。
緊接着,門鎖磕碰木闆,撞出脆響。
謝浮玉向側後微仰着頭,幾乎是貼着殷浔的耳朵,用氣音說:“開門之後等一會兒。”
稍等片刻再移開木櫃,觀察馬麗娅是如何盡心盡力打掃黎知由租下的這間屋子。
殷浔聞言,擡手輕輕碰了碰謝浮玉的側臉,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吱——封鎖的木門緩緩打開。
腳步聲響了又停,幾秒後,樓梯轉角的木櫃慢慢向外側推開一段極其細微的距離。
謝浮玉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扒拉着牆角望過去。
走廊盡頭的小門果然半敞着,馬麗娅背對着他們,并沒有進入屋内。
她腳尖抵着木門關上時與地面重合的那條線,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門檻攔住,扶着門框朝裡看了看,而後将胳膊下夾着的一捆東西丢了進去。
毛糙而枯黃,尾端掉落了兩片碎葉。
殷浔俯身,壓聲道:“是幹草。”
NPC寬大的裙擺邊,桶蓋被她随手扔到地上,幾縷幹草正嵌在鐵桶邊緣,應該是取用時不小心卡了進去。
“這就是她說的清潔工作?”殷浔幾近于無的音量中難掩驚訝。
每天早上以打掃民宿為由掩人耳目,将幹草填進一樓的小房間。在日複一日的重複勞動中,幹草顯然已經積攢到不需要進入房間内部添置的程度。
以至于謝浮玉第一反應是,當幹草數量達到某個阈值時,這倒計時一般的行為便會随之終止。
極有可能如衆人推測的那般,用以祭祀的熊熊烈火自一層燃起,所有的遊戲參與者都将淪為餘燼裡的祭品。
沒有人知道這項工作從何時開始,但直到房間名義上的租用者死去,親手殺掉黎知由的人,卻依然履行着看管這間屋子的職責。
也許,同馬麗娅訂立租用協議的對象從來就不是黎知由,而這項任務的起始時間,也比他們所想的更早。
謝浮玉沉眸,低語如同呢喃:“黎知由可能隻是一個标志。”
一個象征着島民的标志,一樓的房間不單屬于黎知由,同時屬于全體島民,隻不過在塞壬的報複下,黎知由成了孤伶伶的幸存者。
看似毫無關聯的線索似乎正緩慢彙聚,但嚴重的睡眠不足讓謝浮玉的大腦運轉變得遲緩。
而前方,馬麗娅完成了她的工作,退至門外。在她轉過身之前,殷浔一手将怔忪出神的謝浮玉摁回懷裡,另一手輕而迅速地帶上了敞開的櫃子。
預料中大門上鎖的聲音并未響起,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令人難以忍受的刮擦聲。
如同重物曳地,某種堅硬的物件軋過地面,而後“砰”地撞上鐵桶,哐啷兩聲被丢了進去。
桶内的回音消失後,才聽見一聲細小的“咔嚓”,房門重新落鎖。
返程時,馬麗娅的步調明顯慢下來,不知是不是裝進鐵桶的東西頗具份量所緻,腳步聲沉沉的,猶如用力捶打着鼓面。
謝浮玉和殷浔擠在狹小的藏身之處,側耳聽着那聲響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直至走廊恢複平靜,他們耐心地等了一會兒,才由殷浔謹慎地将木櫃推開一條窄縫。
光線透進來的下一秒,謝浮玉對上一雙漆黑的眼睛。
“日安,先生們。”馬麗娅無機質的嗓音冷冷響起。
謝浮玉眉心一跳,僵在原地,殷浔立在他身後,一隻手還按在木櫃壁闆上,兩人隔着有限的縫隙同馬麗娅對視。
但對方甚至吝啬給予他們一丁點緩沖的餘地。
馬麗娅單手輕而易舉地拉開了那隻足有一個成年男性體重的老舊木櫃,充足的日光唰一下從她身後灑進來。
她定定看着兩人,半晌,嘴唇翕動,吐出一句話:“現在是打掃時間。”
語調同眼神如出一轍的毫無波瀾,幽黑雙目盯得殷浔後背發毛。
他幹咳兩聲,摁在壁闆上的手拍了拍木櫃側面的灰塵,臉上擠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說:“啊對對對,我們下樓的時候剛好看到櫃子後面髒了,順手清理一下......”
說罷,殷浔搭在謝浮玉腰後的手動了動,示意他給點反應。
謝浮玉于是煞有其事地點頭,目光卻一錯不錯地落在馬麗娅暫時擱置在門外的那隻鐵桶上。
桶蓋斜着挂在敞口的邊緣,裡面裝着的東西超出了桶身大小,将蓋子頂起,露出一抹方正鋒銳的棱角。
而拖把斜倚在門框邊,流蘇式的布條散開,幽微藍芒擦着地面一閃而過。
NPC對殷浔随口編出來的理由置若未聞,她緩緩擡起左手,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兩人,重複道:“現在是打掃時間。”
“我知......”殷浔想說他知道,餘光裡卻忽然竄出一根拖把,“我去——”
閃爍着幽藍光芒的拖把頭抖落包裹住它的布條,延展成一根熟悉的長棍飛入馬麗娅手中,她将長棍高高舉起,猶如裁決之神揮舞起她的法杖,徑直朝着他們劈過來。
謝浮玉一把推開殷浔,兩人一左一右矮身躲過,大步跑向民宿正門。
馬麗娅一擊不中,重新提棍蓄力。
然而,高懸在半空的長棍卻遲遲沒有落下。
謝浮玉拽住埋頭猛沖的殷浔,兩人氣喘籲籲轉過身來。
門後,淡藍色的微光散去,法杖變回了拖把頭,馬麗娅皺着眉深深睨了他們幾眼,最終,提起拖把和鐵桶,擡腳朝門外走去。
雙方擦肩而過,謝浮玉聽見她說:“運氣不錯。”
殷浔心有餘悸,攬着他向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
馬麗娅腳步不停,走到廣場前時,腳尖一轉,朝着與咖啡館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他們的視野裡。
謝浮玉收回視線,仰頭看向天空。
“會不會是到十點了?”他在猜測馬麗娅突然停下攻擊的原因。
九點到十點間是打掃時間,如果這個打掃,指的并不是打掃房間,而是清理滞留在民宿内,尤其是一層的人呢?
殷浔想了想:“有可能,咖啡館應該有時鐘,去看看。”
咖啡館内此時空無一人,長桌上的早餐沒見少,謝浮玉端起一碟芝士蛋糕,跟着殷浔來到吧台邊。
殷浔口中的時鐘是一隻華麗精美的西洋鐘,擺在吧台後的咖啡機旁,不大像是展示給客人欣賞的物件,倒有點提醒員工注意時間的意思。
謝浮玉挖了一勺蛋糕放進嘴裡,打了個哈欠:“幾點了?”
“不到十點一刻。”座鐘年代久遠,表盤刻度走的極簡風,殷浔伸長脖子費力辨認了半天。
時間差不多,結合那句“運氣不錯”,馬麗娅大概率受到了時間的限制。
“吃點東西吧。”謝浮玉把另一塊蛋糕推給他,“我想再去一層的房間看看。”
放眼島上為數不多的NPC,黎知由死了,帕萊蒙瞎了,塞壬黑化了,隻有馬麗娅,他們知之甚少。
而馬麗娅能夠聯系帕萊蒙,殺死黎知由,幫助疑似塞壬的瞿悅然,她在這幾人之間好似牽連出一支看不見的線。
以至謝浮玉對她與一層的關系十分在意。
殷浔和他想到了一起,兩人迅速解決了早飯,确認沒有其他人偷摸跟過來後,悄無聲息地鑽進了西面的小樹林。
路上,殷浔想起另一茬:“梯子不見的事,還需要告訴他們嗎?”
謝浮玉踢開攔路的石塊,悶聲搖頭:“沒意義。”
因為那台寶麗來,伸縮梯早已無關緊要了。
至于寶麗來的真假,目前看來,那些人似乎并不懷疑,大約是思維慣性,導緻大家默認是李旦宵拿走了相機。
殷浔歎了口氣:“可如果李旦宵偷走了相機,那他就沒必要再偷走梯子。”
其他人哪怕借用伸縮梯來到三層,也根本沒有其他相機可以使用,但梯子确實不見了,說明有人不希望他們進入三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