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樓房間裡最有價值的東西,除了黎知由的古董寶麗來不做他想。
偷走伸縮梯的人沒必要偷走相機,而偷走相機的人也沒必要藏起伸縮梯,因此,偷梯子和偷相機的是兩撥人,且不能同時存在,否則就會形成悖論。
他們無法辨别寶麗來的真僞,但一定能夠确認伸縮梯失蹤。
所以,李旦宵既沒有偷走梯子,也沒有得到真正的相機。
謝浮玉從口袋裡取出那枚葉片,總結道:“在我們之後進入樹林的人是李旦宵。”
偷走梯子麼?問題是,李旦宵已經得到了自以為是真的相機,何必多此一舉?
除非那台相機......
殷浔打了個響指:“是塞壬為交易付出的賞金。”
的确,昨晚沒有死人,但并不代表沒有人被塞壬引誘。
謝浮玉想,如果他是塞壬,他一定會先挑落單的下手,室友死光了的李旦宵,無疑是首選。
那麼,交易内容是什麼呢?
殷浔挑眉:“偷走梯子?塞壬為什麼不自己......”不自己行動?
話沒說完,他頓住,恍然大悟:“塞壬無法進入樹林。”
“如果瞿悅然就是塞壬。”謝浮玉提醒道。
無論是昨天下午主動請纓引開黎知由,亦或是早上尋人時以身體不适為由置身事外,瞿悅然從未走進過這片小樹林。
殷浔忽然想起,那時與黎知由面對面,對方看向他身後的目光中明顯透露着驚恐。
也許他害怕的對象不是馬麗娅和蔣泉,而是化身為人類、藏匿于人群中的海妖。
倘若假設正确,那麼瞿悅然在第一天利用規則殺掉了兩個室友,此後一個人住在樓梯口的那間屋子裡,為自己夜間的出行創造了完美條件。
而如果塞壬足夠聰明,她至少會選擇和兩個人進行交易,這也側面印證了李旦宵的死因。
一層小房間的那些照片足以說明人類曾經背棄了與海妖的交易,那麼,對人類信任度有限的塞壬,必然不可能把所有的雞蛋再次放入同一個籃子。
然而,遊戲參與者畢竟不是NPC。
殷浔自我代入了一下,輕啧一聲:“如果選中的是我,我會把偷來的梯子藏起來,兩邊通吃。”
丢在樹林裡容易被發現,扔進海裡等于自絕後路,最保險的方式就是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就是民宿二層的房間。
謝浮玉側眸看他,臉上明明白白寫着“真是人不可貌相”。
殷浔接收到他的目光,低頭靠過來:“這樣看着我做什麼?我總不會害你。”
他語氣格外真誠,沒有分毫虛情假意,深灰色的雙瞳殷殷注視着謝浮玉。
謝浮玉從他眼底清晰看見自己的身影,怔神間覺得這樣的對話似乎不是第一次,連同仰視殷浔的角度也有些眼熟,隻是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見過。
殷浔見他不答話,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
謝浮玉握住他兩指,别過臉,淡聲說:“到了。”
殷浔正色,同他來到正對伸縮梯存放口的那棵大樹後,找到了已經崩塌的一号出口。
清理石塊需要一定的時間,謝浮玉把衣袖翻折至胳膊肘,與殷浔合力将鎮在最上方的一塊大石頭挪開。
然而,驟然移走的石頭打破了原有的高差平衡,地勢稍低的樹南陷下去幾公分,碎石混合着樹葉向洞口翻滾。
“等等。”謝浮玉把殷浔拉起來。
他左右看看,踩着南側的草地來回走了幾步,而後終于找到了平衡點似的,一屁股坐下,從殷浔手裡接過剛挖上來的石頭擺在身後,抵住了向北傾滾的砂石泥葉。
殷浔抱着另一塊小石頭,低頭看了他兩眼:“那我呢?”
謝浮玉微微一笑:“你繼續。”
殷浔:“?”
“必要的團隊合作。”謝浮玉反手擋住滑下來的石頭,“或者你來換我?”
當砝碼并不比挖石頭輕松,殷浔任勞任怨地彎下腰,把堵住孔洞的石塊清理出來。
兩人一靜一動,忙活了大半個小時。
直至謝浮玉被堆積的石塊推擠着緩緩滑向一号出口的邊緣,成功進入密道底部的殷浔才攀着陳舊的鐵梯探出半個身位,沖他招了招手:“可以了,阿郁。”
說罷,殷浔折回去,站在出口正下方,敞着雙臂等待。
謝浮玉估算着距離迅速起身,朝殷浔奔去,如同一隻矯健靈敏的貓,輕盈躍入洞中。
與此同時,石堆由于失去了阻礙而加速墜向洞口,稀裡嘩啦再度将洞口堵上。
通道内,殷浔穩穩接住謝浮玉,單手抱着他向後退到安全地帶,加速的心跳混雜着急促的喘息,砸在兩人耳骨。
“多謝。”謝浮玉拍了拍橫在腰後的那條胳膊,“放我下來。”
殷浔順勢握住他的手,将人牽至身旁,邊朝第一個通道走邊說:“怕黑,你帶我走。”
謝浮玉于是被怕黑的殷浔一路順暢地領到小房間的封闆下,推開封闆的瞬間,一些幹草從四周掉了下來。
沒有照明設備,兩人隻能就着洞口透進來的一點微光在室内搜尋。
幸而房間裡的變化一目了然,外圈距離房門最近的一幅畫框消失了,突兀地豁着一道缺口,如同多米諾骨牌被人從中間抽走了一塊。
謝浮玉隐約記得,那裡擺着一張帕萊蒙坐在黃金海岸邊玩耍的照片。
如此說來,馬麗娅的鐵桶裡當時應該藏着這幅畫框。
“拿走畫框,再填進來一些幹草。”謝浮玉問,“這會不會也是一種交易?”
殷浔不确定,他正全神貫注地盯着天花闆,生怕黎知由從某個目光所無法洞悉的角落中竄出來,給他們整一手背後偷襲。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小房間好像比第一次來時更加森冷。
謝浮玉同感,他呵出一口熱氣,說:“沒什麼其他的變化,走吧。”
他們來此的主要目的,除了弄清馬麗娅在一層做了什麼以外,正好順路看看第二條通道。上回光顧着跑路,兩人都沒怎麼分神關注過第二條通道和另一個出口。
回到地下通道後,殷浔自動牽住了謝浮玉的手。
其實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明明兩個人沒有認識多久,但幾日的相處使殷浔内心深處被一股患得患失的迷霧所裹挾。
好像隻要他松手,謝浮玉就會消失不見。
彼此交握的雙手是牽絆住風筝的細線,隻有牽住謝浮玉的時候,殷浔才有一種實感。
另一邊,謝浮玉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一再縱容一個隻見過幾面的男人步步逼近,他本能地無法拒絕殷浔。
兩人默契地保持着沉默,慢慢走過狹長的甬道。
第二條通道和第一條通道從環境上而言并無太大差異,謝浮玉看見通道盡頭時,粗略估算過兩條密道的長度,基本一緻。
“荀因......”他打算和對方探讨一下密道的設計,不料剛一開口,便感到手腕猛地被攥緊。
謝浮玉頓時收聲,以為殷浔發現了什麼。
然而下一秒,裸露的皮膚傳來異樣的感覺,如果他沒記錯,殷浔一直走在他右側,右腕那抹溫熱便是來自于殷浔。
那麼,左臂接近肘部、偏涼而略帶潮氣的觸感,又屬于誰呢?
謝浮玉盡力維持住表面的平靜,但左後方那道未知的存在愈發清晰,鹹腥的泥土糅雜着枯枝爛葉的水黴味源源不斷刺激着他的嗅覺。
“荀因,你手好涼。”他目視前方,平靜的聲音裡隐約能夠辨識出幾分咬牙切齒。
殷浔腳步微頓,卻未停下。
他聽懂了謝浮玉的暗示,餘光瞥向左側,清晰度逐漸提升的視野裡,一團黢黑的影子正卡在謝浮玉和牆壁之間。
雖然看不清臉,但從大緻的輪廓不難猜出黑影的身份。
前方不足五米就是通道盡頭,他們還是沒能避開黎知由。
這場如影随形的追逃遊戲終于在臨近出口時揭開帷幕,被識破的黎知由不再掩飾,攥着謝浮玉便要将人朝甬道深處拖,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腕骨。
殷浔趕忙拉住謝浮玉,同時,帶着十足力道的一腳猛蹬出去。
嘩——一團水從謝浮玉的手腕上滑落。
“快走。”殷浔擡手護住他後腦,兩人三步并作兩步邁向鐵梯。
化作液體的黎知由卻很快恢複了人形,瞬息之間縮短了彼此的距離,一手抓住了謝浮玉的腳腕。
将将摸到封闆的謝浮玉一個踉跄:“......”又來?
他撲騰着朝下蹬了幾腳,黎知由似乎學聰明了,不再勉力維持人形,濕滑的液感猶如蟄伏在陰冷洞穴的毒蛇,裹纏着謝浮玉的腳踝。
好在殷浔反應及時,找準位置補了幾腳,而後迅速将謝浮玉撈了出去。
“梅開二度是吧。”謝浮玉仰躺在二号出口外的草地上,腦袋抵着殷浔的肩膀緩神。
不遠處,黎知由一改洞内的嚣張,畏畏縮縮躲在洞口,向草地上張望。
殷浔顧不上管NPC在做什麼,他低着頭,眉宇間盡是心疼,正動作輕柔地替謝浮玉揉着手腕,兩指寬的紅痕在瓷白肌膚上格外紮眼。
謝浮玉舒适地眯了眯眼:“我怎麼覺得,他看的不是我們。”
他順着黎知由的目光緩緩扭頭,發現那道窺探的視線,落點似乎在他們身後。
不待謝浮玉細看,殷浔便按着他趴下來。
小樹林間,海風卷起樹葉沙沙作響,高低錯落的雜草後,一截熟悉的裙擺迎風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