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清冷月色透過蒙着水漬與灰塵的玻璃窗漏進陽台,沿着水池前側的瓷磚漫向推拉門另一面,涼意瞬間被攀升的室溫沖散。
1003号宿舍内,四道平穩而規律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在荒誕怪異的副本世界中顯露出幾分反常的松弛,如同徹底失去意識陷入了沉眠。即便如此,人類的生理本能使得他們對自身所處的環境依舊保有最基本的感知力。
後半夜,殷浔終于扛不住周遭莫名的熱意,閉眼扯下了蒙住腦袋的棉被。
可他并未醒來。
夢裡火光接天,熊熊燃起的火焰一下将殷浔拉入萊斯酒店十二樓盡頭,那扇變形的應急通道門前。橙紅色的烈焰烤得他兩頰通紅,豆大的汗珠從額前滾落,連同被高溫扭曲的空氣一起打亂了他的視線。
伴随着一陣哔哔剝剝的脆響,預料中蛋白質灼燒散發出的焦羽味卻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縷鮮香流油的氣息。
大火交織出一片搖曳的光幕,骨骼焚成細碎餘燼,燒不斷的骸骨堆疊成新的燃料,為懸在上方的食物提供持續加熱的明火。
殷浔看見了一隻烤鴨。
仿佛被施了定身術,他呆愣愣地站在鐵門與火海的交界處,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落向不遠處的烤鴨,以至于全然沒有反應過來,夢境是無法複刻出真實氣味的。
“殷浔——殷浔——”耳畔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着,左肩倏地被人用力猛推了幾下,那道有些熟悉的聲線又斷斷續續飄入耳中,“殷浔,着火了,快醒醒——”
好像是謝浮玉,殷浔下意識地朝着聲音來源翻了個身,剛準備睜眼,微蜷的膝蓋忽然頂到什麼。
下一秒,眼皮撩開的一丁點縫隙重新合上,他猛地做了兩個深呼吸,随後回憶起發小睡覺的動靜,哼哼唧唧打出一串響亮的呼噜。
與他幾乎臉貼臉地那縷氣息明顯一頓,殷浔趁機抱着被子朝反方向蛄蛹出一段距離。沒記錯的話,自己左邊隻有一堵白牆,但凡對方是扒拉着右邊的床梯搖人,他這會兒就該着了道了。
深更半夜挂在床頭嘀嘀咕咕的鐵定不是什麼正經玩意兒,殷浔努力調整起呼吸的節奏,雙眼緊閉,纖長濃密的睫毛卻不受控制地顫了顫。
不知是在緊張,還是單純被鬼呼的。
總之,不速之客顯然夜視能力超群,精準捕捉到殷浔顫動的睫毛後,發現他在裝睡,于是湊近了一些,改催促為疑惑,用謝浮玉的音色悄聲問:“殷浔,你熱不熱?”
殷浔:“......”瀉藥,已經汗流浃背了。
“不熱嗎?正好,我有點冷,我們一起睡。”見他不回答,憑空出現的人影輕飄飄擠進牆壁和他胸前的空隙裡,十分自來熟地找了個舒适的位置躺下。
下颌陡然蹭過一團不明物體,過高的溫度夾雜着格外冰冷的吐息,殷浔頓感頭皮發麻,擱在腰後的手不動聲色摸上了一旁的床梯。
在人影完全貼過來之前,他反手将懷裡厚重的蓋被朝牆壁抛去,旋即抓住床沿,扭身一蹬床梯,在兩架鐵床前把自己兜成一道弧度優美的抛物線,順利倒向了隔壁的二号床。
殷浔大氣不敢喘一口,攤手摸摸身下的床鋪,平整而無起伏,謝浮玉人呢?
“在這。”
蚊帳外蓦地亮起一線微光,謝浮玉把手機電筒橫在下巴邊,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在他身側各自站着睡眼惺忪的梁修俨和同樣面無表情的陸黎桉,場面一度十分詭異。
殷浔這才發現二号床的床簾打開了,難怪他把自己砸過來的時候沒有感受到任何阻力,不過......
他探身朝左邊望去:“那隻鬼呢?”
“不知道。”謝浮玉轉動手腕,光源跟着移向一号床敞開的簾子,“過去十五分鐘裡,你一直在喊熱。十二分鐘前,我試圖叫醒你,但顯然沒有成功。”
直到剛才,睡眠質量最好的梁修俨也被吵醒,三人于是陸續起床,還沒來得及一探究竟,殷浔便自己醒了過來,然後就是一出精彩的雜技表演。
借着幽微慘白的電筒光,謝浮玉眺眼打量起稍顯淩亂的一号床,看見棉被被人推到了裡側牆壁邊,長長一條,的确像是裹住了什麼。
他掂量兩下手機,接着揚手一抛,手機咻地飛出去,晃動的光點劃過半空,幾秒後穩穩落入殷浔的床帳内,受到重力作用,在卷成長條的被子中央砸出了一個小小的凹陷。
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悶響散去,屋子裡安靜如初。
謝浮玉移開視線,掀眼望向殷浔,随後歪頭,擡起下巴點了點對方的床位,示意他把手機拿回來。
半分鐘後,殷浔加入了他們的隊伍,四人在兩列鐵床間站成一溜。
謝浮玉騰出半拉位置給他,問:“你遇到什麼鬼了?”
殷浔摸到下巴新燙出來的燎泡,皺眉:“一隻渾身滾燙的鬼。”
話音剛落,梁修俨誇張地“哇”了一聲。
“啧,不是你想的那樣。”殷浔解釋,“我不敢亂動,那隻鬼自己貼過來的。”
謝浮玉點點頭:“嗯,它主動倒貼你,然後呢?”
殷浔:“……”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他沒有證據。
頂着謝浮玉疏淡而略帶審視的目光,他三言兩語将方才的經曆簡單複述一遍,最後再三強調:“我沒被那隻湯婆子鬼碰到。”
沒有就沒有,這裡也沒人質疑殷浔,謝浮玉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到底在在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