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叩門聲很輕,而且隻敲了兩下就停手了,比起強行闖入前的通知,更像是一種先禮後兵的善意提醒。
謝浮玉看了一眼手機,現在是副本時間晚上八點。
距離早晨集合實際隻過去了四個多小時,按照正常的生物鐘推斷,這會兒應該是中午,現實世界裡部分沒有早八的大學生可能會把飯點睡過去。
他們不一定感到饑餓,但隻要眼睛不瞎,就一定能從光線明暗中分辨出白天和黑夜。
可時間加速并不是1003造成的,來人有别的目的。
食物。
很可能是食物,他們離開1004時非常小心,進入前卻并沒有刻意掩飾動靜,因為副本允許串門。
對方通過1003串門的行為軌迹推演出1004内曾發生過一場線索換食物的交易,沒有直接去找程嶼钊對峙,應該是目前走廊上的情況不支持他單獨行動。
但拜訪1003是符合邏輯的,因為1003缺席了方才的集會。
敲門人是江煥。
隔着一扇脆如紙闆的木門,宿舍内一片沉寂,四人不約而同放緩了呼吸,如同四座雕像,一動不動。
然而人在過分安靜的環境裡容易精神緊張,梁修俨眨眨眼睛,将視線固定在殷浔身上,俨然把他當做新的參照物,試圖用活人和記憶轉移注意力。
畢竟長時間盯着死物,會讓他覺得自己也像個死物。
陸黎桉的參照物是謝浮玉,殷浔也是。
謝浮玉沒有參照物,他的大腦異常活躍,一邊計算距離預設的半小時複盤ddl還差幾分鐘,一邊思考開門後,江煥會問些什麼。
像隻惡心的臭蟲般尾随江煥過來的蔣泉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雙方都在等待,原本加速流動的時間似乎慢了下來。
謝浮玉知道江煥還在,正如江煥笃定房間裡有人,而這場無聲的心理拉鋸戰其實僅持續了三分鐘左右。
倒計時結束,距離大門最近的殷浔站起身。
吱——
木門向内打開,門框底部擦過地面發出刺撓的撕拉聲,江煥向後退了一步。
殷浔單手按壓着門把,另一手撐住一側牆面,使得房門敞開的縫隙始終維持在二十公分寬。高大身軀卡在門邊,完全擋住了門外窺探的視線。
而門闆正後方,梁修俨和陸黎桉身體緊繃,微微前傾,雙手虛貼着房門,明顯進入了防禦狀态。
一旦門外傳來異動,他們會在殷浔的帶領下立刻關上房門。
這是謝浮玉設置的第一道防線。
宿舍内能藏食物的地方不多,失去畢業行李的掩護,顯得格外空曠,搜查範圍會急速收窄至挂着床簾的四張鐵床,所以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打算放人進屋。
但謝浮玉不确定這幫人是否會撕破臉皮不管不顧地闖進來。
江煥突然發難的可能性很低,而如果是蔣泉授意,破門人必須越過站在隊伍最前面的江煥,中間會有兩三秒的前搖,足夠殷浔反應過來,梁修俨和陸黎桉算是他的另一重保險。
“什麼事?”
殷浔比江煥高出一截,混血帶來的外形優勢使他天然具備一種壓迫力,深灰色的瞳孔在昏暗中顯得更加深邃純粹。
當他收起平日裡那副散漫作态,面無表情盯着人看的時候,那種壓迫感會被無機質的目光不自覺放大。
江煥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是個死人。
不過他和1003之間沒什麼利益沖突,所以這股冷氣應該不是針對他。
“副本裡的時間流速有問題。”江煥沒有要求進門,他甚至又退了半步,表明自己沒有惡意,“如果熄燈前宿管不再出現,那麼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恐怕都得餓肚子。”
此前所有副本都會提供餐食,即便不是标準的一日三餐,也會是下午茶、宵夜之類,玩家總是理所當然地等待NPC定點放飯。
現在,這個不成文的潛規則被打破了。
恐慌是必然的,但加速流動的時間逼迫他們掙脫恐慌,尋找維持生命體征的辦法。
每一個玩家心裡都在想,要是有人随身攜帶零食就好了。
哪怕隻是一塊能夠補充熱量的巧克力。
與此同時,他們非常清楚,有儲備糧的玩家不可能主動交出手裡的存貨,因此搜查房間是有必要的。
私人财産必須淪為公共物品,必須犧牲少數人的利益來換取更高的存活率。
更何況擁有食物的玩家依然能吃到東西,隻是份量減少,可能吃不飽而已。
吃不飽總比餓死好,大部分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他們未經許可盤算着如何搶走别人的口糧,然後施舍般留下一星半點,仿佛那是一種恩賜。
無論江煥是怎麼想的,蔣泉肯定憋着什麼壞心思。
殷浔懷疑他在剛剛的集會中發表了一番極具煽動性的言論,導緻這些玩家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如同盯着一口儲備糧。
明明還不到窮途末路,他們卻已經被吊起了胃口,原本微不足道的饑餓感被人為放大了。
但殷浔面色如常,仍然保持着絕對的居高臨下,問:“所以呢?”
所以呢?所以什麼?江煥一愣,很快意識到對方在等待。
等待他們按捺不住采取行動,這樣1003可以占據道德的制高點。
因為公共物品是某種規則和秩序的産物,蔣泉搞出來的所謂“大局觀”也必須建立在一定的秩序基礎上,有了秩序,才有了領導者和追随者。
這些玩家内部自成體系。
與現實世界中的公理不同,副本之内可以有很多種秩序體系,但秩序體系與秩序體系間是相互獨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