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浮玉背對書桌坐着,目光仍然停留在洗手間的那面鏡子上。
也許是第六感,也許是某種毫無根據的詭異判斷力,他總覺得鏡子是打通兩個世界的橋梁。
屋子裡一片漆黑,隔着一扇灰蒙蒙的推拉門,隻有接近外窗的地方被月亮施舍了幾道微薄的光線。
鏡面在慘白的月色中反光。
長時間盯着同一個位置看很容易使人産生錯覺,謝浮玉有點分不清那團晃動的黑影是窗外的樹,還是他所認為的藏在鏡子背後的鬼。
呼——
後頸忽然貼過來一抹熱源,緊接着肩膀一沉,滾燙的呼吸落在耳邊,熱氣化作絲絲縷縷的細線直往他耳朵裡鑽。
謝浮玉沒動,好像根本沒有發現自熱火鍋。
實際上他隻是在思考自熱鬼的出場方式。
從今早自熱鬼留在被子表面的壓痕不難看出,它半透明的魂體是有重量的,對方應該擁有一個完整的身體。
然而謝浮玉後背緊貼椅背,椅背嚴絲合縫地抵在桌子邊,鬼來了都沒地方落腳。
兩側肩膀受到的壓力相差無幾,自熱鬼應該是盤腿坐在書桌上,然後雙手按住他的肩膀,趴在他肩頭呼氣吸氣。
謝浮玉第一次見到會呼吸的鬼。
呼吸聲偏右,它似乎和他一樣盯看着那面鏡子。
自熱鬼在等什麼?它的同伴?昨晚悄無聲息出現在二号床邊的第二隻鬼嗎?
“你熱不熱?”沉默的自熱鬼冷不丁問。
謝浮玉身體一僵,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不可避免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同一時間至少有四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來自左側的視線尤為強烈,他聽見衣料摩擦産生的窸窸窣窣聲,殷浔已經竭力避免發出聲響了,但宿舍裡太過安靜,任何一點微小的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
他在擔心謝浮玉。
但自熱鬼顯然沒有這個自覺,它隻是很執着地“關心”關心謝浮玉,仿佛他的冷暖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與其說溫度對于謝浮玉重要,倒不如說是自熱鬼認為溫度重要。
它生前一定經曆了什麼,可能是被凍死的,但是宿舍裡有暖氣片,如果是秋冬的話,室内溫度需要低成什麼樣才能凍死一個學生?
“你熱不熱?”自熱鬼還在問。
時間還早,閑着也是閑着,謝浮玉權衡一番,思索着要不幹脆和它聊會兒天,至少從對方那裡套出一些關于它死因的信息。
如果回答不熱,自熱鬼應該會順着昨晚的自言自語提出一起睡的請求。
謝浮玉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小幅皺了皺眉,被三雙眼睛盯着也算是衆目睽睽,接受同床共枕的邀請似乎影響不好。
所以他說:“有點。”
話音落下,挂在他身後的鬼蓦地一頓,随後緊緊抱住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謝浮玉:“……”好勒。
殷浔:“……”世風日下!
自熱鬼好像把謝浮玉當成一個熱源,試圖通過最簡單的肢體接觸感受人類的體溫。
“你很暖和,真好。”它勾着謝浮玉的脖子輕喃,呼出的氣息比之前更燙。
謝浮玉看不見身後的情況,但他懷疑自己的耳根可能燙起了個燎泡,有點疼還有點癢。
聊天,謝浮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套話上,打起精神和它聊天。
他想了想,反問:“你很冷嗎?”
“冷?”自熱鬼擡起頭,語調有些疑惑,像是對冷感到麻木,不認識這個詞了似的,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點頭,“對,很冷,但現在好多了,你很溫暖,我很喜歡。”
它看起來真的沒什麼攻擊性,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劃亮火柴取暖一樣,自熱鬼也隻是單純地想要取暖。
可它的身體明明那麼燙。
殷浔摸摸下巴上的燎泡,估摸着謝浮玉的後頸應該被燙紅了,但他不能上前阻止,他不能打斷對方的計劃。
“你也很暖和。”他聽見謝浮玉溫聲回應。
自熱鬼一愣:“我嗎?我一點也不暖和。”
“我好冷啊。”說着,似是為了增強這句話的真實性,它開始劇烈地顫抖,如同囚困于冰天雪地裡即将凍死的登山者一般,連聲音都開始顫抖。
謝浮玉清楚聽見了牙齒打顫的咯咯聲,仿佛有人拿着全口假牙不斷模仿人類咬合的動作。
“我好冷啊。”自熱鬼重複道。
“暖氣壞了嗎?”謝浮玉嘗試确定季節。
自熱鬼:“暖氣?哪裡有暖氣?好冷,我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你能不能把門打開,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你想去哪裡?”
“宿舍,我想回宿舍。”自熱鬼生前可能是個話唠,謝浮玉才開了個頭,它就竹筒倒豆子似的主動交代,“太晚了,太冷了,我不想繼續呆在實驗室裡,可以明天再來弄嗎,學長?”
實驗室,謝浮玉聞言眯了眯眼睛,他們解鎖了一個新地點。
“可以,我送你回宿舍。”他自如地代入學長身份,問,“你住哪裡?”
自熱鬼遲疑片刻,說:“1003。”
果然,謝浮玉猜對了一半,自熱鬼原本就生活在1003,那麼實驗室又在什麼位置?自熱鬼是在實驗室裡凍死的嗎?冷凍櫃?它是醫學生?
謝浮玉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自熱鬼便又趴到他耳邊問:“學長,你餓不餓?”
謝浮玉:“……”好像真有點,畢竟很久沒吃過東西了,半塊巧克力能提供的熱量實在有限。
察覺到他的動搖,自熱鬼發出邀請:“吃宵夜嗎學長?”
謝浮玉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
宵夜這兩個字有股魔力,耳朵接收到的信号隻是空泛的文字,但傳導至大腦皮層時就變成了具象的畫面,他甚至聞到了一縷若有似無的烤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