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修俨”愣了愣。
良久,牆角飄出一聲若有似無的歎息,他把手電移到下巴邊,整張臉瞬間暴露在蒼白的光束中。
男生緩緩擡手,自上而下在臉前一抹,那張面容倏然陌生起來。
他打了個響指,天花闆上的照明燈應聲亮起。
久居黑暗,謝浮玉不太能适應強光,他微微眯起眼睛,緩了兩秒才終于看清昨晚隐藏在霧氣裡的人。
郭昱長着一張朝氣蓬勃的臉。
濃眉大眼,唇邊有兩個淺淺的梨渦,一頭淺栗色自來卷搭配立體鮮明的五官,是時下比較流行的那款小奶狗長相。
他和梁修俨差不多高,恢複自己的身份後穿了一身煙灰色衛衣衛褲。
郭昱沒有選擇夏易潼穿的那種白大褂,謝浮玉莫名覺得,男生應該很排斥那件象征着實驗員身份的衣服。
可能那身衣服讓郭昱感覺自己不像人類。
“怎麼看出來的?”男生問。
他雙臂環胸背靠着牆壁,并未表露出任何企圖跑路的迹象,也沒有要求擋在縫隙出口的兩人給自己讓路。
情緒穩定,口齒清晰,比活人玩家更像個活人。
也許找到工作日志觸發的獎勵不是旋轉樓梯,而是郭昱從實驗體變回人類。
薄薄的冊子如同最後一塊拼圖,補全一部分主線故事的同時,補足了郭昱殘缺的情感和記憶。
謝浮玉摸了摸手裡的工作日志,粗糙封皮逐漸被體溫捂熱。
自從點破郭昱的僞裝,他便一直面無表情地盯着對方,眉骨下壓,唇線緊繃,看起來耐心告罄。
謝浮玉在等。
郭昱目光灼灼地望向他攥在手中的薄冊,好一會兒才發現謝浮玉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男生面上有一瞬的茫然,但他很快反應過來。
作為最接近成功的那個實驗體,郭昱不笨,相反他很聰明,且善于察言觀色。
謝浮玉在等他交出另外兩人。
郭昱失笑,沒怎麼猶豫便妥協了,因為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謝浮玉完成。
既然主動權不在自己手裡,那麼适當的讓步才能彰顯合作的誠意。
他無奈地攤開手:“好吧好吧,我先把他們放出來。”
話音剛落,洗手間接連響起兩道重物落地的聲音。
先出鏡子的是梁修俨。
他屁股着地,順着慣性滑出去一段距離,直到後背撞上廁所門外的牆壁才堪堪停住。
“哎喲我的腰——”小梁同學左支右绌,渾身難受,不知道該捂哪兒好。
陸黎桉遲了十來秒,許是落點比較随機,他竟然磕磕絆絆摔向了懸空的旋轉樓梯。
所幸樓梯前還堵着兩道身影,陸黎桉随手一抓順利迫降,結果剛一擡眼便對上另一個自己。
陸黎桉:“?”他是我,他也是我,請問我是誰?
身後,郭昱忍俊不禁,轉而問:“可以了嗎?”
搞學術研究的骨子裡多少都有點求知欲,可惜謝浮玉并未給出正面回答。
他斂眸掃了一眼不遠處形容狼狽的兩人,反問:“為什麼是梁修俨先出來?”
郭昱下意識答:“因為他進去的早。”先進先出,很合理。
聞言,謝浮玉“哦”了一聲,表情依舊淡淡的,仿佛早有預料。
一旁,殷浔會意,彎唇挑了一下眉梢。
郭昱見狀似乎明白了什麼,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原來是這樣啊。”
原來破綻是陸黎桉。
副本清楚誰是新人,不代表NPC也知道誰是新人,很多情況下NPC和玩家一樣,都會受到副本規則的限制。
郭昱顯然不清楚哪個是新人,否則不會錯誤地選中陸黎桉作為第一個中招的人。
陸黎桉是新人,這意味着他手握一次試錯機會。
換而言之,即便陸黎桉真的不經大腦思考徑直走向了那面鏡子,一次試錯能夠确保無事發生。
在此前提下最有可能出現的情況是,梁修俨出于謹慎和控制變量原則,接替陸黎桉的位置驗證鏡子裡是否有鬼,然後沒有試錯機會的小梁同學就會咕咚一下穿進鏡中世界。
陸黎桉但凡智商在線,第一反應都是遠離鏡子。
當然,如果梁修俨在陸黎桉之前走到鏡子前,那麼中間的這段試探環節就可以省略了。
總之最有可能中招的人是梁修俨,陸黎桉大概率能夠免疫鏡子的魔法,留在宿舍等謝浮玉和殷浔回來。
但郭昱假扮的對象是梁修俨,而梁修俨留下加陸黎桉進去是不可能事件,概率為零。
排除掉所有可能後,剩下的那個無論多不可能都一定為真,謝浮玉因此認定,真正的梁修俨和陸黎桉已經進入了鏡中世界。
傍晚時分,夕陽透過窗口在屋中落下餘晖,光是兩個世界實現互通的介質。陸黎桉應該是在二次躲避時沒找準完全避光的位置,從而被光線圈進了鏡面的輻射範圍。
謝浮玉自然不會長篇大論全部講清,好在殷浔自動接過發言人的重任,三言兩語高度概括了他們的推理過程。
“是我疏忽了。”郭昱點點頭,“不過我也沒想傷害他們。”
就像“嫁禍”朱成俊是為了保護對方,他隻是想在謝浮玉和殷浔回屋前,盡力幫助陸黎桉和梁修俨躲過“樓梯的誘惑”。
旋轉樓梯之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他們不能上去。
“我能用一下這本日志嗎?”郭昱忽然問。
“暫時不行。”夏易潼的出現導緻謝浮玉沒來得及看完日志後半段,他不能把信任交付給一個随時可能走向崩壞的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