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殷浔在謝浮玉的指點下布置好玻璃杯構成的“老鼠夾”。
祝析音掃了眼隐在昏暗中的房門,有幾個瞬間把椅子的輪廓看成了一個人。
心理作用要不得,她捏捏眉心,窩進被子裡。
另一張床邊,謝浮玉低頭,在穿着鞋睡覺和脫鞋間猶豫片刻,選擇穿鞋和衣而卧。
柳安村招待所沒有供暖,入夜後氣溫驟降,棉被蓋在人身上,沉得像一具發冷發硬的屍體。他面朝小床側躺着,微阖着眼,被油燈晃得困意全無。
正準備數羊的時候,腰間忽然一緊,結實有力的胳膊橫過來,勾住謝浮玉的腰,将他帶入一片溫暖懷抱。
殷浔解開外套把謝浮玉裹進來,下巴輕輕蹭過他頭頂,低聲哄:“睡吧,我替你盯着那扇門。”
磁沉嗓音随呼出的熱氣掃過耳根,屬于殷浔的體溫隔着一層單薄的羊絨衫煨着謝浮玉的臉,奇迹般驅散了無孔不入的寒冷。
謝浮玉枕着他的肩膀,眼皮逐漸沉重,不多時便與耳畔規律的心跳一同墜入黑甜夢境。
意識混沌時,謝浮玉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沒有這場意外,他們今夜應該在遼闊曠遠的野外喝酒、看星星。
但夢裡沒有星星。
風倒是很大,猶如戈壁嶙峋石陣間發出的嘯叫,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嘶嘶嘶”地鑽入耳中,觸手似的向腦海更深處探去。
聽久了便覺得吵鬧,仿佛置身人山人海,被人潮推擠着往前走,看不清的人臉從謝浮玉身旁掠過,叽叽喳喳,議論紛紛。
有人大笑,有人哭嚎,糅雜在一處好像又變成了呼呼的風聲。
謝浮玉蓦地睜開了眼。
他仍然被殷浔抱在懷裡,對方沉穩綿長的呼吸清晰可聞。
微弱燈光裡,謝浮玉注意到他眉邊碎發輕微飄動,如同被風吹動的紗簾,小幅地來回輕晃。
風?謝浮玉下意識屏息,過了一會兒,感受到一股微不可查的氣流自殷浔身後飄近。
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正對房門的那面牆,謝浮玉一愣,發現睡前鎖緊的木窗,此時正敞着一道一指寬的縫隙。
長風徑直穿過窗洞掠進屋中,木窗卻像被某種無形的木棍卡住了似的,寂靜無聲,并未發出一丁點吱吖的晃動。
謝浮玉本能想要下床關窗,還未掙脫殷浔的懷抱,便被他更緊地扣在胸前,含糊咬字猶如半夢半醒間的輕喃,貼着他的耳尖響起。
“怎麼了?”殷浔似乎刻意放低了音量,脫離謝浮玉所處的位置,很容易被窗外的風掩蓋。
耳旁的心跳有些亂,謝浮玉微怔,反應過來後,到嘴邊的話瞬間止住。
他不敢妄動,隻能繼續裝睡,藏在被子下的手卻尋到殷浔的胳膊,用手指在對方的身體上一筆一劃寫下什麼。
最後一筆落成,謝浮玉感到按在自己腰後的那隻手松開少許,似是對剛才那個問題的回答,末了又再度扣住他的手腕,匆忙掐斷了這場你畫我猜。
與此同時,窗外的風停了。
有人代替謝浮玉關上了那扇窗戶。
殷浔呼吸一滞,搭在腕上的手滑進他掌心,緩緩寫道——走了?
謝浮玉草草畫了個×回應他。
此時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窗前的那抹黑影上。
側卧的殷浔遮擋住那人下半截身體,謝浮玉隻能看見一半背影,細瘦伶仃,骨骼猶如抽條的樹枝,兼具堅硬與脆弱兩種觀感。
祂的衣服像草紮的圍裙,頭發亂糟糟地坨在腦後,像一捧纏着枯葉的幹草。
那人很高,目測超過兩米,這樣的身形幾乎不可能悄無聲息地從窗外爬進來。
但如果作為一根木橫梁......
謝浮玉突發奇想,望向漆黑的房頂,腦子裡來來回回閃過樹木、人類和那張紙條。
如果人不是人,而是一棵樹呢?
如果那人一直藏在房間裡,隻是他們都沒有發現呢?
如果藏在房間裡的“人”,不止祂一個呢?
思維如同被點燃的火堆,迅速在腦中膨脹,謝浮玉出神地盯着祂,試圖總結出一點有效信息。
可以确定的是,到目前為止,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攻擊傾向,吸引祂駐足的,最開始可能也不是床上的玩家。
謝浮玉順着祂的目光看那扇窗。
祂好像在看窗外的景。
但房間裡亮着油燈,外面是沉黑的夜,明暗交錯下,玻璃應該不透光,謝浮玉隐約能看見家具投射在窗戶上的倒影。
視線逡巡,蓦地,他眸光微頓,在那片模糊的倒影裡對上一對黢黑的洞。
祂不是在和窗外的東西對視。
祂在朝謝浮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