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雜在風中的哭聲哀婉而尖細,和昨晚在招待所裡聽見的聲音如出一轍,沒過多久便轉為銀鈴般的嬉笑,仿佛有一個精神失常的人正站在風口。
哭與笑由遠及近,音量漸高,風又大了。
掩在謝浮玉臉上的那隻手體貼地拉高圍巾,防止冷風倒灌入鼻腔。
謝浮玉無奈,擡手碰了碰對方的手背,表示自己不會出聲。
那隻手于是順勢落下,輕輕搭在他腰後。
兩人相依而立,目光不約而同投向東南方向的那棵樹。
樹下空無一物,剛才站在那裡的黑影不見了。
謝浮玉原本以為哭聲來自于那棵樹,但現在整片樹林都被沙沙的樹葉聲覆蓋,詭異凄絕的哭嚎從黑暗的更深處傳來。
帳篷爆炸,住在帳篷裡的人被炸成了一堆碎肉,起夜的玩家如果來自那頂帳篷,興許還能逃過一劫,如果不是,此刻應該也已回到了自己隊友身邊。
四面樹苗影影幢幢,謝浮玉分不清其中有沒有人,隻能被動地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自西方卷來的風漸漸轉小,雲團重新聚集起來,黑沉沉地壓在他們頭頂,不斷吞噬視野中微薄的光線。
适合死人詐屍,也适合活人躲藏。
搭在腰間的手将他朝某個方向帶,謝浮玉反應過來,兩人摸黑往回走。
門簾開合,謝浮玉摘下圍巾丢進某人懷裡,問:“去哪兒了?”
殷浔:“?”
他拽緊門簾拉鍊,語氣透露出幾分疑惑:“我一直呆在帳篷旁邊,你沒看見嗎?”
帳篷内比外面暖和,殷浔挨着謝浮玉容易犯困,他怕三點不到就睡過去,見謝浮玉睡着,便打開帳篷,坐在外面守夜。
話音剛落,摸不着頭腦的人變成了謝浮玉。
他非常确定自己離開帳篷時,沒有在附近看見任何像殷浔的身影,别說是殷浔,謝浮玉連個人影都沒找到。
“那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我其實是先看到樹下有人,我以為那就是你,”殷浔回憶,“我怕聲音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趁着雲散的時候,慢慢往那邊靠。”
但走到一半就聽見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再轉眼,林帶邊的人影已經模糊不清了。
與此同時,殷浔本能感到有什麼東西在暗中窺伺,便立刻保持原地靜止,幾個呼吸後,停留在他身上的那縷若有似無的視線果然移開。
微不可查的窸窣聲暴露了另一人的存在。
餘光捕捉到圍巾一角,殷浔認出來人,迅速帶他藏了起來,後面的事謝浮玉就都知道了。
躲避、等待、折返,然後是問話。
黑暗中他看不清殷浔的臉,無法透過那雙眼睛判斷話裡的真假,但無論如何,隻要眼前的人還是殷浔就好。
謝浮玉伸手,摸索着扣住殷浔的手腕,微涼指尖蹭過手腕内側,像扼住敵人的命脈一樣緊緊按壓住他的動脈。
“發現樹下有人是幾點?”
“超過三點。”殷浔一點想反抗的迹象都沒有,甚至捏着謝浮玉的手指,替他微調了把脈位置。
謝浮玉:“......”這樣顯得他很蠢。
“怎麼不問了?”殷浔靠過來,低沉音色裡溢出幾許淡淡的笑意。
謝浮玉松手,“你過關了。”
他聽過殷浔的心跳,自然能夠感受到指腹下節奏規律的脈搏,和對方鼓噪的心跳節拍相似。
鬼怪興許能模仿出人類的身體,暗自習得那人的行為習慣,但短期内無法精準複刻他的性格。
性格是靈魂的一部分,而靈魂是人類給予自身的獨一無二的饋贈。
簡而言之,殷浔身上那股子欠欠的勁兒難以模仿,謝浮玉不會認錯。
“不過我是真的沒有看到你。”他皺了皺眉,既不想懷疑自己眼睛有問題,也不想懷疑殷浔是僞人。
殷浔唔了一聲,問:“會不會是因為當時太暗了?”
三點前,風不算大,幼苗林伸手不見五指,看不見人很正常,畢竟他一開始也沒看見謝浮玉。
殷浔越想越合理,手腕卻冷不防又被他攥住。
謝浮玉緩緩靠近,殷浔眨眨眼,任由那縷溫熱呼吸掃過自己的面頰。
“可我怎麼記得,出帳篷的時候周圍好像沒有你形容的那麼黑?”
“什麼?”
“我能看見近處的樹。”謝浮玉一字一頓,另一隻手悄悄摸向身後的鐵鏟。
殷浔一無所覺,否認道:“不可能,當時真的很黑。”
有幾個瞬間他以為自己忽然瞎了,因為正常情況下,夜晚都不可能是那種死寂的黑,即便是深夜從床上醒來,也依稀可以分辨出房間内的家具陳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