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瞎了,否則閉着眼也總有光線填充那片黑。
殷浔沒有說謊,沉默片刻,謝浮玉松開他,順勢把手從木柄末端移開。
但信任危機解除并不代表分歧不存在,環境變化以夜半三點為界限,光與暗區分出兩個世界,謝浮玉傾向于看得見的才是真實的。
殷浔可能被什麼東西困住了。
純粹的不透光的環境在郊外不多見,如果沒有外力阻礙,再微弱渺茫的自然光都至少能讓人看見自己手的輪廓。
謝浮玉仰頭掃了眼帳篷頂,腦中隐隐形成了某種猜測。
“對了,”殷浔反握住他的手,将某樣東西放進他掌心,“爆炸發生時,我撿到了這個。”
說撿其實不恰當,那張紙片是被風刮向殷浔的,剛好卡在他的毛衣領口。
謝浮玉摸了摸紙片的材質,發現有幾塊地方硬硬的,略微有些褶皺,像被水打濕後又自然風幹了。
指尖一頓,他意識到那可能是幹涸的血迹。
“雖然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我覺得這應該是那頂帳篷的編号。”殷浔從外套内袋中摸出另一張紙條遞給他,“這是我們的,手感差不多。”
謝浮玉要找的也是這張寫有房間号的卡片,他懷疑帳篷爆炸與那兩名玩家身份有誤脫不了幹系。
住進帳篷不等于萬事大吉,相反,住進不屬于自己的帳篷可能死得更快。
謝浮玉背對祝析音,悄悄按亮手機屏幕,照了一遍紙條,結果如他所料。
“四點零七了,”殷浔注意到屏幕左上角的時間,低聲問,“再睡會兒嗎?”
謝浮玉搖頭:“我守夜,你睡。”
三點換班是一早約定好的,他不需要殷浔額外的照顧。
殷浔沒再和他逞強,聽話地躺下。
他睡在謝浮玉先前躺的地方,閉眼眯了幾分鐘擔心自己睡着後踢到對方,于是磨磨蹭蹭地轉了一百八十度,把腦袋枕在謝浮玉腿上。
毛茸茸的頭發蹭得人手癢,謝浮玉蜷了蜷手指,最終擡手覆在殷浔眼前,拇指蹭蹭他的前額,說:“睡吧。”
回應他的是摟住腰的一雙手,殷浔抱着他的腰,悶悶地嗯了一聲。
謝浮玉摸摸他的頭發,移開視線,平靜地盯着帳篷門簾。
全神貫注的等待總是很無聊,冬季日出又格外晚,所幸大部分人都惦記着沒種完的樹,根本睡不安穩,才五點出頭,外面便陸續響起鏟土的雜音。
地表不隔音,祝析音被一鏟子撸醒,噌地爬起來。
她微眯起眼睛,借着清晨朦胧的光辨認出帳篷裡的人,坐着的是她哥,摟着她哥的是殷浔,兩個人都在,挺好。
對面,謝浮玉注意到她,擡手壓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祝析音會意,撿起自己的鏟子蹑手蹑腳走出帳篷,經過謝浮玉時悄聲說:“我出去守着,你也睡。”
說完,她拉開門簾,貓着腰鑽出去。
還沒站直就被謝浮玉扯住衣擺猛地向後一拽,祝析音結結實實摔了個屁股墩兒,鏟子哐啷砸在手邊,把一截紅紅白白的柱狀物杵過來。
祝析音下意識一瞥:“?!”
“擡頭。”謝浮玉示意她往頭頂的方向看。
祝析音把斷手鏟遠,和她哥一起朝上看,隻見門簾頂端挂着一片雜亂無章的樹枝,細長的葉片如繡花針一般鋒利。
如果剛才謝浮玉沒有拉住她,那簇枝葉應該已經戳爛了祝析音的眼睛。
她扒拉着門簾小心翼翼地向外張望,過了一會兒,縮回來嘀嘀咕咕,“哥,旁邊多了一棵樹。”
樹?謝浮玉記得自己為避免遇到樹人,特意讓殷浔在遠離林帶的地方搭帳篷,而且他很肯定,一個多小時以前,這些樹葉還沒出現。
謝浮玉托住殷浔的後腦,輕輕将他從自己腿上挪開,“我們出去看看。”
他拎起鏟子和祝析音走出去,一棵大樹直直映入眼簾。
祝析音感歎:“好高啊。”
謝浮玉不置可否,這棵樹在幼苗林過于突兀了,這樣的高度按理來說應該屬于他們來時經過的那片森林。
“但它和那些樹不是一個品種,”祝析音仰面望着眼前的樹,補充道,“老枝直立,呈現出暗褐紅色,幼枝稠密而細弱,略向下垂,表現出富有光澤的紅紫色,這是柽柳。”[1]
柽柳具有很強的抗鹽堿能力,可以适應沙漠幹旱的生存環境,即便被風沙掩埋,也依舊能夠從沙堆中探出枝葉,繼續生長。
樹林裡都是重陽木,幼苗林屬于什麼品種暫未可知,謝浮玉眯眼,直覺面前這棵突然冒出的柽柳,應該是方圓百米内唯一一棵柽柳。
有人死了,有樹誕生。
這個念頭産生的刹那,他扭頭回望向林帶之外的樹林,飽含審視的目光自西向東逡巡過成排的樹。
黑乎乎的泥地雜草叢生,某棵樹下,謝浮玉瞥見一隻熟悉的玻璃瓶,瓶蓋打開,裡面的液體已經流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