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浮玉搖頭,啞聲說:“沒胃口。”
背後的傷比灼熱的體溫更加難捱,睡覺時一呼一吸都會牽扯到紗布下的傷口,遑論他現在發着燒,身體想睡,意識卻總不得安穩,退燒藥加上厚實的棉被将人捂得渾身是汗,身體像才從水裡撈起來,泡發了似的孱弱無力。
殷浔注視着他蒼白而帶着幾分病态的臉,恨不能替謝浮玉受刑,心疼摻雜着滅頂的愧疚幾乎将他淹沒。
散漫慣了的混血此刻安靜地垂着腦袋,仿佛熱衷拆家的大型犬猝然變得乖巧溫順,良久他嗫嚅着嘴唇道:“對不起。”
“與你無關。”
兩人同時開口,謝浮玉呼出一口熱氣,吃力地朝殷浔勾了勾手指。
體型龐大的杜賓秒變薩摩耶,乖順地貼過來,任由對方用汗濕的掌心揉亂了自己的頭發。
“不怪你。”因為生病,謝浮玉聲音很輕,“當時那種情形,你已經做出了最好的判斷,邏輯鍊沒問題,隻是副本更勝一籌罷了。”
運氣是實力的很大一部分,如果那會兒殷浔能看見,如果他們還有時間,隻要再多幾分鐘兩人就能找出理發店的破綻,但這世上最稀松平常的一句話就是“沒有如果”,殷浔盡力了,他也盡力了,他們隻是缺點運氣。
“複盤的事過些天再說,你也歇歇。”謝浮玉嘶了聲,揚手拉住殷浔的手腕,有氣無力道,“陪我躺會兒吧。”
豪門貴公子給他訂的單人病房,病床比一般規格要大些,兩人擠擠倒也不顯局促。
殷浔擺手拒絕:“我不困,你睡。”
謝浮玉傷在後背,必須趴着休息,殷浔擔心自己睡覺不老實會壓到他的傷口。
然而謝浮玉隻是神情恹恹地望着他,大有殷浔不陪睡他便繼續大眼瞪小眼睜眼到天明的架勢。
殷浔完全招架不住對方濕漉漉的目光,遲疑片刻他脫了外套,捧起備用的毛毯躺到謝浮玉身邊。
大燈被關掉了,隻有一盞調到最暗的床頭燈散發出昏黃朦胧的微光。
視野逐漸暗下來,病房陷入一片沉寂。
幾句話的工夫,稀薄精力消耗殆盡,謝浮玉眼皮愈發沉重,沒過多久便又睡着了。
殷浔斜倚在床頭,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謝浮玉意識浮沉,冷不丁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身體于是不由自主地循着那抹氣息貼近。
殷浔垂眼,看見趴進自己懷裡的男生,心底陡然被某種微妙的滿足感與安全感占據,心尖最柔軟的一塊地方悄無聲息地塌陷,那股自他發現謝浮玉不見起便如影随形的不安終于奇迹般消散在了懷中人的呼吸聲裡。
高高懸起的心髒蓦地落地,殷浔屈指拭去謝浮玉臉側的汗珠,隐約猜到對方堅持要他上床的原因。
謝浮玉應該是看出了他的不安。
所以才會在燒得迷迷糊糊的後半夜也不忘圈住殷浔精悍結實的腰腹,哄孩子似的輕輕拍他的後腰。
殷浔攬住他的時候,謝浮玉同樣也環住了殷浔。
他們擁有彼此,依賴彼此,像兩隻抱團取暖的小動物,受了傷挨在一起互相舔舐對方的皮毛。
殷浔盯着謝浮玉頭頂的發旋微微失神,恍惚覺得他們本該如此。
餘光瞥見擱在床頭櫃邊的手帕,殷浔騰出一隻手把方巾拿過來,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然後默默放到兩人枕頭中間的縫隙裡。
殘留的松木香發揮出最後一點安神效果,撫平了謝浮玉緊蹙的眉宇。
一夜無夢。
翌日,通江市一反常态,氣溫驟降十度,謝浮玉卻是被熱醒的。
殷浔清早幫他量過體溫,确認謝浮玉已經退燒,怕他病情反複便提前打開了空調。
謝浮玉将堆到下巴邊的毯子推開一些,耷拉着腦袋趴在床邊呼吸新鮮空氣。
剛準備把腳伸出被窩就被提着早飯推門而入的殷浔逮個正着,接着又被連人帶毯子裹嚴實了捂進被窩。
謝浮玉懶洋洋地抗議:“熱。”
熟料殷浔鐵石心腸充耳不聞,更過分的是,他當着裡三層外三層的謝浮玉脫下了自己的外套,露出貼身穿的一件短袖。
謝浮玉悻悻移開眼,耳邊卻突兀地響起一聲“啪嗒”。
他抻着脖子看向不遠處的衣架,隻見殷浔撇下挂了一半的外套,正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東西。
那玩意兒巴掌大小,挂衣服時不注意從敞開的袋口掉出來,殷浔兩指捏着轉向謝浮玉,表情略微有點茫然。
少頃,他吞吞吐吐道:“阿郁,這好像是個化妝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