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紅色的、熾烈的火焰四處飛舞,連成一片無法跨越的龐大火海。絲帛被灼燒成灰燼,浮雕承受不住熱量而脫落崩毀,支撐穹頂的立柱也搖搖欲墜。
如同末日的宴會廳内,隻剩下兩個活人。
“哐當——”
“我為什麼動不了!?”
一身昂貴白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試圖從座位上站起來逃跑,卻崩潰地發現手腳無力、四肢酸軟,隻能發洩般打翻面前矮桌上的碗盤,聲音刺耳至極。
火焰更近了。
“是不是你做的?”恐怖的死亡威脅下,無法挪動身軀的中年男子幾乎失去所有理智,“是不是你這個野——”
咒罵在看到青年那雙熟悉的綠眸時驟然停下,他隻在其中看到了一片沉靜。
青年踢開了用皮毛縫制的椅子,靠在石雕上。他冷淡地看了看滿臉急切和狼狽的中年男子,接着繼續端詳手指上的權戒。
戒指上鑲嵌着冰種帝王綠寶石,它在火海的映照下依然呈現出清透的模樣。
中年男子愣了一瞬,接着用更響亮的聲音大叫,似乎想掩蓋剛才下意識的噤聲:“你要殺了我對不對!?交口稱贊的、仁慈的大皇子?太可笑……”
“更正一點,”大皇子伊澤·埃爾德林淡漠地打斷道,“是你想讓我死在這片火海裡 ,我隻是原樣奉還。”
設計了這場大火的中年男子喉結劇烈顫動。
“……那杯酒有問題。”他恍恍惚惚地說。
伊澤的聲音裡沒有多少情緒:“我好奇你在酒裡下了什麼,所以調換後讓你喝了下去。”
他終于移開凝視權戒的視線,擡手一抛,眨眼間,那枚無比珍貴的戒指消失在火焰中,“我還以為你很大膽,結果隻是輕微的麻醉藥。”
宴會“意外”失火,大皇子“意外”沒能跑出來、葬身火海?
耳邊是逐漸焚毀之物發出的噼啪聲,更遠處還有無數人驚慌失措的哭喊聲,伊澤閉上眼睛,感受到體内愈發洶湧的劇痛,清晰地意識到,他快死了,卻并非死于大火。
他要死了。
伊澤嘔出一口血。
“你明知道我居心叵測還赴約?”中年男子隻覺荒謬和可笑,随即在漫天的火焰中,在伊澤接連不斷的嘔血中,大笑起來,“但你不知道想殺你的人不是我!”
生死之際,導緻他無法逃脫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多重刺激下,中年男子終于突破往日的畏懼和陰影,肆無忌憚地将内心的惡意傾瀉出來。
“陛下想殺你這個野種很久了!你知道陛下每次看到你有多憎惡嗎?你知道陛下恨不得你從來沒出生過嗎!?”
“而現在,陛下成功了!”
伊澤垂首用掌心抹去唇邊的鮮血,卻發現怎麼也抹不幹淨。
“是,皇帝陛下做到了。”他放下手,冷冷地說,“你也完成了陛下的囑托,隻是得和我死在一起。”
被戳中最憂懼的事實,中年男子的心理防線霎時崩解。
“我建了地下通道,隻要我進去就能活下來……”
“都是因為你這個……我才恢複伯爵爵位,陛下救救我……不!我不能,陛下……”
破碎的人聲逐漸變低直至徹底消失,隻剩下了焚燒的聲音。
伊澤的思維近乎凝滞,最後一刻,他看到石雕邊散落着棱角分明的碎石。
他想,要不要在碎石上留個……
啊,動不了了。
克裡斯已經死了吧,他也差不多。
真疼啊。
可惜了。
**
“殿下,殿下?”
伊澤猛地睜開眼,驚疑不定地看向身側。
身穿深藍色宮廷制式服裝的侍從官微微彎腰,擔憂地詢問道:“殿下,您還好嗎?需要叫醫師來看看嗎?”
伊澤本能地擡手制止,有些混亂地想,西奧多·維恩?他的貼身侍從官?侍從官怎麼會在宴會廳?他不是瀕死……
等等。
擡眼望去,蔚藍的天空下,隐約可見遠處雕欄玉砌的宮殿,一汪碧綠清澈的人造水渠從中穿過,蜿蜒到近處,最後紮進花團錦簇的亭苑内。
這裡是奧森帝國的皇宮!
他為什麼在這裡?
作為奧森帝國大皇子,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他為什麼不在這裡?
疼痛似乎已經遠離了伊澤,又似乎永久地在他身上留下印記。伊澤慢慢走進附近的涼亭坐下,不動聲色地打量侍從官的面孔。
比記憶裡的西奧多年輕了一點。
……現在是什麼時候?
是夢嗎?
伊澤表情平靜地說:“拿過來我再看看。”
西奧多手裡捧着一疊雪白的羊皮紙,聞言立刻移開最上面的空白紙張,将下面的幾張遞給伊澤。
伊澤看了眼西奧多,低頭翻閱。
——與橡木城邦的合作……
隻看了個開頭,伊澤立刻回憶起這份羊皮紙的内容和來由。
由伊澤本人發起的,締結了奧森帝國和橡木城邦關于糧食引進和藥材銷售的貿易協定。這份文書并非最終協定内容,說明協定還在談,現在還沒有确定下來,那麼意味着現在大概是奧森曆762年。
而他死亡時,正是奧森曆763年。
真好笑,伊澤漫不經心地想,一年後的自己已然死在皇帝陛下的手筆中,一年前的自己,卻還天真地妄圖用利國利民的協定,向皇帝展現自己,以此證明自己是合格的帝國繼承人。
合格?繼承人?真是個笑話!
伊澤慢條斯理地将腦後束起的長發撥到身前,精心打理的長發如絲綢般順滑且富有光澤,隻是很可惜,它是黑色的,和埃爾德林皇室慣有的金發毫不相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