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派去使館的人傳來消息,”侍從官西奧多壓低聲音,急促地說,“有數位住在帝都近郊的農民跑到使館門口抗議。”
伊澤淡然地問:“抗議什麼?”
“擔心一旦大規模從帝國外引進糧食,會擠壓本地農民的生存空間。”西奧多欲言又止。
說白了,煽動農民抗議之人有什麼目的,當下還不清楚,但農民們的意圖非常明顯,他們怕引進的糧食又多又便宜,自家的賣不出去、掙不到錢。
這局面經曆過一次,伊澤處理起來得心應手,但這一次他決定稍微改變一下做法,争取速戰速決。
“有疑慮的不止這幾個農民,帝都附近的大地主基本都是貴族,”伊澤詢問道,“最近的宴會在什麼時候?哪家舉辦?确定參與宴會的人員名單必須包含那幾個貴族和信使系統的傳令官。”
西奧多不僅負責掌管大皇子部分内務,更負責應對諸多人際往來。隻憑記憶,他張口就說:“最近一次規模比較大的宴會在今晚,主辦人是克裡斯子爵。”
子爵……是了,克裡斯現在還不是伯爵。
伊澤眼底閃過一瞬的冷光,他點點頭,讓西奧多按照禮節,回複子爵府送來的請柬,說他會到場。
西奧多喉結微動,遲疑了一下。
“怎麼?難道他沒給我發請柬?”
伊澤從未考慮過這種可能。
哪怕在前世的最後一天,那時克裡斯已是伯爵,領了皇帝的秘密任務,自認為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初時依舊忌憚他,不敢和他撕破臉。
現在克裡斯應該還不清楚他和皇帝的關系,隻是剛入了皇帝的眼,更不敢怠慢他。
說起來,伊澤回憶時發現,克裡斯在看到他吐血時驚愕了一瞬。這基本可以證明,克裡斯不知道皇帝會直接動手。
他挺好奇,一年後的克裡斯謀劃他的死亡時,是否好好考慮過,有沒有後悔過——
親手做局、執行,導緻名義上的皇室成員死亡,克裡斯就不怕皇帝以擔心洩密為借口,随便找個由頭抄家殺頭?
還是皇帝相信,伊澤能當場反殺克裡斯?皇帝根本不需要擔憂洩密?
皇帝的信任啊,伊澤在心底半是自嘲,半年後出盡風頭的皇帝心腹又得到了什麼?心腹本人到底想不想摻和進皇權糾紛?
又是什麼原因,讓皇帝最終選擇了克裡斯?
伊澤一瞬間聯想到很多,西奧多也沒差,他組織了一下語言,盡量委婉地說:“不,子爵閣下第一時間就派人送來了請柬。”
“隻是子爵閣下最近經常進宮。”
即使再委婉,伊澤瞬間就明白過來。他想笑,也确實笑出了聲。
西奧多飛快地環視四周,确定無人旁觀,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但心裡的詫異久久不散。
他成為殿下的侍從官快三年,他從未見過殿下此等反應。
時間的跳躍确實讓伊澤短暫遺忘了一些事。比如說,上周皇帝曾斥責伊澤,說伊澤和臣子走得太近,責備他手伸得太長。
皇帝的多疑放在皇位繼承者身上,再合情合理不過。
彼時的伊澤有獨一無二的繼承者待遇,有皇帝親自贈予他的特殊權戒,縱然皇帝要求嚴苛,伊澤隻以為随着年齡的增長,皇帝的控制欲變強了,他需要更謹慎一點,更精準地把握和臣子之間的交際。
他需要耐心等待,他從未思考過皇帝已經生出廢掉他,令立他人的想法。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皇帝已經在謀劃除掉他。
伊澤似乎聽到了生命倒計時的聲音。
指尖點在還是半成品的合作條約上,他收起笑意,漠然地想,一個被皇帝殺死的皇子,需要對國家負責?需要耗費心血為國家鋪路?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不值得,很不值得啊。
“不用擔心我,去回請柬。另外,橡木城堡使者今天受驚了,你選些禮物,派人送去安撫,并告訴他們,”伊澤表情平靜,語氣笃定地對西奧多說,“明天我繼續和他談合作,讓他放心。”
就當這是他死前為奧森做的倒數第二件事。
“是。”
西奧多沉聲應下,而後小聲問道:“殿下,您準備獻給陛下的誕辰禮剛好送到府上,去看看嗎?”
伊澤明白西奧多的心思。
那是原來的伊澤花費許多心思尋到的禮物,亦是西奧多希望的緩和他和皇帝關系的關鍵。
……他和皇帝關系變差得這麼明顯嗎?
前世,他居然沒有發現皇帝的轉變,他居然沒發現。
感情真是無用的東西。
“不用。”伊澤笑着說,“我找到了一份更符合陛下心意的禮物,府裡的那份禮物你拿回家。”
他今年二十歲,西奧多和他弟弟同齡,剛好年底滿十八。
“正好,年底你的成年禮我就不送了。”
西奧多慌忙拒絕。
他知道,殿下某種程度上把他看做弟弟,但那麼貴重的禮物,他不能收。
“收下吧,記得避開人帶回住處。”伊澤臉上還帶着笑,眼底的情緒凝固了,“記得不要和任何人說新禮物的事。”
“任何人,任何時間,任何地點,知道嗎?”
西奧多看出點什麼,以為這是殿下給他的任務,果斷地應下。
回到皇宮外的皇子府時,伊澤似乎突然想起來,吩咐了一句:“如果範森特來了,讓守衛攔住他,别讓他進來。”
二皇子回帝都了!?
西奧多差點把心裡話嚷嚷出來,他抿緊嘴唇,用力點頭,亮晶晶的眼神表明他會将伊澤的話傳遞給府内所有守衛,保證不讓二皇子來打擾殿下。
同時,西奧多順理成章地明白了殿下今日行為變化的原因。他低着頭,控制自己不要表現出不滿的情緒。
就上個月,殿下私下向陛下提議,眼看陛下誕辰臨近,能不能讓二皇子回來一同慶祝,陛下拒絕不說,還明言大好的日子,不要提晦氣……不要提不相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