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森特的反問讓伊澤啞口無言。
他等的當然是妮娜,但眼看範森特滿臉郁氣,他不可能直說。
也正是範森特的質問,讓伊澤從情緒的渦流中掙脫出來。
那些剛見面時的震驚、錯愕,那些猝不及防的擔憂和慌亂,還有自重生以來就盤旋在腦海間的窘迫與難堪,全都被他深深埋進心底。
“你怎麼找過來的?”确認面前的人沒有突然間失去一隻眼睛,伊澤冷靜地松開範森特的衣袖,率先問道。
範森特輕嗤:“你都敢把秘密信息告訴妮娜,還問我為什麼能找到這裡?”
“妮娜連皇帝都能應付,也就是你了。”伊澤不為所動,堅持道,“你用什麼騙了她?”
範森特盯着伊澤看了一會兒,語氣莫名:“我們受人尊敬的大皇子,如此相信一個……”他頓了頓, “愚笨之人?”
伊澤心想,如果妮娜真如範森特所言,輕易就會洩密,範森特不可能對她嘴下留情。
那麼範森特找過來隻能是特殊情況,是特例。
伊澤放松了一些。
“她知道面對什麼樣的人該說什麼話。”他隐晦地替妮娜說好話,随後岔開話題問道,“你為什麼僞裝成現在這樣子?”
範森特僞裝的理由顯而易見,和伊澤的詐死比較起來更顯貼心。
這份情伊澤得領,可問題是,金發燦爛而招搖,染個其它顔色他可以理解,但為什麼偏偏就是黑色?而且範森特的異瞳,真要遮擋,為什麼特意将藍瞳遮住?
這副模樣,這副模樣……伊澤心裡閃過晦澀的情緒。
“怎麼?你能是黑發綠眼,我不能是?”範森特語氣玩味,“啊對了,你現在是棕發,還管得着我染什麼顔色的頭發?”
範森特幾乎在直接問,當下的伊澤以何種身份向他發問。
畢竟,奧森的大皇子已于火海中失蹤,不日将被宣判死亡。
“當然可以。”
伊澤明白,他接下來的話一定會撕碎當前還算平和的談話,可他必須得說。
“但你應該是正當理由離開帝都,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改頭換面,用你原來的身份就好。”
範森特聽懂了伊澤的潛台詞,明白伊澤在說他該去做正事,而不是來找他。至于用“範森特·埃爾德林”的身份搜尋伊澤?真那麼做,那是在找死!
在伊澤看來,他又做錯了。
範森特的眼神一下變了,他冷笑一聲,大剌剌地在伊澤身側坐下,長臂一展,抵在伊澤背後,傾身靠近,在伊澤皺眉斜身時,以一種極具攻擊性的語氣嘲諷道:“你在趕我走……聽聽,我們的大皇子甯願東拉西扯,甯願隐姓埋名地做好事,也不願意說實話。”
“為什麼要詐死?”他音量并不高,但目光緊緊鎖在伊澤身上,伴随着尖銳至極的話語,氣氛陡然凝固,冰冷的隔閡正式在兩人間顯現。
伊澤面上強裝出來的無事發生終于被打破,他垂首閉眼,遮住眼裡的狼狽。
恍然間,範森特感覺自己的理智已從身體抽離,站在高空中,從上而下的俯視伊澤,似乎想将他每一絲每一毫的舉動、神态盡收眼底,好分析個一二。
他近乎冷漠地想,伊澤是順理成章的繼承人,哪怕莫蘭有異心,在伊澤提前知情的情況下,為什麼選擇了詐死?而不是暗中積蓄力量和莫蘭對抗,再一舉推翻莫蘭?
或者說,有什麼值得伊澤退到這種地步?
還有,從老師的表現看,至少事發後老師知曉了伊澤實乃詐死,可老師對此的反應為什麼十分異常,甚至展現出了一絲默許?
感覺到範森特專注到近乎詭異的視線,伊澤閉着眼深呼吸幾次,強行按下心裡翻湧的情緒,睜開眼,平靜地直視範森特。
“你不該來找我。”
範森特面色陡變,伊澤權當沒看見,繼續說:“在‘大皇子下落不明疑似死亡’的情況發生後,作為僅剩的皇嗣,你應該收攏向你靠近的力量……”
“你就想說這個?”範森特怒極反笑,猝然打斷。
“有前世的經驗,你可以更快适應并接受現在的身份和局面。”伊澤終于抛掉了那些柔軟的多餘物,他冷冷地看着範森特,“大好的形勢,為什麼你要放棄?”
在看到範森特的第一時間,伊澤就意識到範森特抛下了帝都的一切,抛下了更快更簡單的那條路。
他的弟弟……範森特偏航了,得想辦法糾正,伊澤想。
換個時間換個地點,聽到伊澤終于肯正面承認他和範森特一樣,有上一世的記憶,範森特會感到高興。可此時此刻,聽到伊澤的話,範森特隻覺得自己這幾天的風塵仆仆都喂了狗。
“那是你的位置,前世好歹你是死後把位置丢給我,現在你還活着,就莫名其妙地把一切扔我,自己跑了,我還得感謝你不成?”他氣笑了,“當我專門收垃圾的?”
自那夜的火海後,範森特心裡一直積攢着無名的怒火,随着時間的流逝,随着“大皇子身亡”消息逐漸蓋棺定論,随着他踏上漫無邊界的找尋之路,這股怒火愈燒愈烈。
在短暫的減弱後,它如迸發的火山,悍然向面前之人揭示它的恐怖程度。
噗。
範森特揚手,冰種帝王綠寶石落在塵土間,聲音輕微到幾乎聽不到。那曾經被其主人精心呵護,那曾價值昂貴、其代表的權力更無上尊榮的寶石,經過火焰的灼燒,失去了從前的耀眼灼目,變得和主人一般黯淡不已。
“你珍視的,我不在乎。”他神情陰蟄到可怖,“而你甘願放棄,我就非得接受?”
伊澤眼睜睜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綠寶石掉落在地,左手下意識圈住右手小指,空蕩蕩的觸感提醒着他,那是他放棄的一切。
正如他空洞的内心。
“而且我隻找到了寶石。”
在伊澤的緘默中,範森特譏諷道,“更重要的戒托被你帶走了吧。一邊保留核心印信,一邊表演出一副‘我儲位都交給你了’的模樣,太假了。”
“一向把國事把正事放在嘴邊的大皇子,你在計劃什麼可笑的反轉劇目?”
“我沒有!”
伊澤猛地擡頭盯向範森特,種種過去的、未來可能發生的畫面出現在眼前,聲音有些喘。
“沒有帶走戒托,還是沒有計劃上演反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