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的地方,那是一片被大自然眷顧卻又似乎被命運詛咒的土地。漫山遍野的杜鵑花仿佛是大地燃燒的火焰,每到四月,如烈火般的猩紅便在山坡上洶湧蔓延,它們像是一群瘋狂的舞者,肆意地舒展着身姿,将整個山坡裝點得如同一幅濃烈的油彩畫。那豔麗的色彩,仿佛要将整個世界都染上它的印記,帶着一種近乎霸道的氣勢。站在山坡上極目眺望,山腳的村莊被這無邊無際的花海環繞着,可不知為何,在那一片絢爛之中,竟隐隐透出一股令人不安的血腥味,仿佛每一朵杜鵑花下都隐藏着不為人知的秘密。
天空湛藍如寶石,純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潔白的雲朵像棉花糖般飄浮其中,肆意變換着形狀。時而如駿馬奔騰,時而似巨龍盤旋,時而又化作溫柔的綿羊。村裡的老人身着洗得有些發白的中山裝,腰間别着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柴刀,步伐蹒跚地朝着山坡攀登。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每一步都邁得極為艱難,但他的眼神卻堅定而執着。山間的春風輕柔地拂過,如同母親的手,撩動着他那白色的胡須,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大自然在演奏一場無聲的樂章。老人緩緩彎下腰,他的腰已經被歲月壓得有些佝偻,眼神中透着一絲感慨,從繁茂的花簇中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粉嫩欲滴的杜鵑花。那花瓣嬌豔欲滴,仿佛還帶着清晨的露珠,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微光,宛如一顆璀璨的寶石。他将花放入口中,輕輕咀嚼,酸澀的味道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刺激着味蕾,也觸動着他内心深處的情感。那酸澀的滋味,就像他漫長人生中的種種苦難,雖然苦澀,卻也帶着一種别樣的回憶。
“杜鵑花開得這麼旺,該回來的人終究是要回來了。” 老人喃喃自語,聲音低沉而沙啞,帶着歲月的滄桑。那聲音仿佛是從古老的歲月中傳來,帶着一種神秘的力量。一陣微風拂過,将他的話語迅速帶向遠方,消失在茫茫的山林之間。老人微微擡起頭,面孔朝着東方,那裡剛好有一群排成 “人” 字型的歸雁,正向着遠方翺翔。它們的身影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渺小,卻又充滿了力量,仿佛在追逐着什麼未知的夢想。老人望着歸雁,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羨慕,他也曾有過夢想,可如今都已随着歲月消逝。
老人走過的地方,矮草像是被施了魔法般,紛紛向兩邊倒伏,蜿蜒出一條窄窄的小路。這條小路,就像一條紐帶,連接着山坡與村莊,見證着無數的故事和變遷。小路上的每一塊石頭、每一粒泥土,都承載着歲月的記憶,它們靜靜地訴說着過去的點點滴滴。
我叫梁蕭,從小就和奶奶生活在這片山坡上。我們的家是用石塊壘成的小屋,看起來有些簡陋,牆壁上的石塊大小不一,縫隙中還長出了些許雜草。小屋被泥巴隔成了小小的三間房,每一間都承載着我們生活的點滴。東邊的房間是我和奶奶的卧室,一張破舊的木床占據了房間的大部分空間,床上的被子打着補丁,卻洗得幹幹淨淨。中間的房間是客廳,擺放着一張掉了漆的木桌和幾把搖搖晃晃的椅子,那是我們吃飯和聊天的地方。西邊的房間則是廚房,一個簡陋的竈台,上面架着一口鐵鍋,旁邊堆放着一些柴火。山腳下,是沿着河流彎曲走向的村莊,從山坡上望去,村莊裡的房屋錯落有緻,袅袅炊煙升騰而起,給人一種甯靜祥和的感覺。清晨,陽光灑在村莊上,給房屋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孩子們的笑聲和雞鳴狗吠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生機勃勃的畫面。傍晚,夕陽的餘晖将村莊染成了橙紅色,勞作了一天的人們扛着農具,踏着餘晖,緩緩走向家中,那溫馨的場景讓人感到無比溫暖。
小的時候,我總是對一件事充滿疑惑,為什麼我們不跟村裡人住在一起,反而要獨自居住在這偏僻的山坡呢?每次我問奶奶這個問題,她隻是笑着搖搖頭,臉上的皺紋便會像水波一樣蕩漾開來,眼神中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情。那神情裡,似乎藏着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有悲傷,有無奈,還有一絲恐懼。可無論我怎麼追問,都無法得到想要的答案。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追問,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灑在小屋的屋頂上,門口便會傳來各種叫不出名字的鳥鳴聲。那些鳥兒像是大自然的使者,用清脆悅耳的歌聲喚醒沉睡的世界。有的鳥兒聲音婉轉悠揚,如同歌唱家在歌唱;有的鳥兒聲音短促有力,像是在催促着人們早起。我輕輕推開窗戶,瞬間驚得躲在窗台的布谷鳥一陣失措惶恐。它們撲閃着翅膀,慌亂地飛向天空,隻留下一串急促的鳴叫聲,仿佛在訴說着被驚擾的不滿。布谷鳥的羽毛黑白相間,翅膀揮動時發出呼呼的聲響,它們的身影在天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很快便消失在遠方。
吃過早飯後,我喜歡漫步在午後的山坡上。此時,杜鵑花開得正豔,漫山遍野的花朵像是一片紅色的海洋,幾乎要染紅了半邊的天。微風拂過,花朵輕輕搖曳,仿佛在向我訴說着什麼。我走在花叢中,腳下的泥土軟綿綿的,每走一步,鞋子都會染上淡淡的一層猩紅,仿佛是大自然給我留下的獨特印記。我伸手觸摸那些杜鵑花,花瓣柔軟而細膩,上面還帶着微微的絨毛,讓人感覺十分舒服。花叢中還夾雜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它們雖然沒有杜鵑花那麼豔麗,但也各自綻放着屬于自己的美麗。
奶奶的滿頭銀發在日光下映射出不一般的光澤,那是歲月的痕迹,也是生活的饋贈。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眯成一條縫,臉上洋溢着溫暖的笑容,讓人感到無比安心。午飯的時候,她就會站在家門口沖山坡喊我的名字,那聲音清脆響亮,在山谷間回蕩。“梁蕭 —— 梁蕭 ——” 那聲音仿佛帶着一種魔力,每當這時,連林裡的蟬鳴也會停止響動,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聆聽奶奶的呼喚。奶奶的身影站在門口,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勾勒出一個溫暖的輪廓,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對我的關愛和擔憂。
午後的太陽變得猛烈起來,後院的雞鴨在這炎熱的天氣裡都顯得無精打采。它們躲在木棚底下,縮着腦袋,偶爾拖沓着疲憊的步伐搖擺着身姿出來喝口水,便又忙不疊地跑回陰涼處。看着它們慵懶的模樣,我也會感到一絲困倦,仿佛被這炎熱的天氣施了魔法。木棚裡彌漫着一股家禽的味道,地上鋪着一些稻草,雞鴨們在稻草上擠成一團,試圖尋找一絲涼爽。我走進木棚,蹲下身子,看着那些雞鴨,它們的眼睛半閉着,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傍晚,涼爽的風從遙遠的地方吹來,悶熱的感覺瞬間被一掃而光。西邊的天空像是被打翻的顔料盤,火燒雲絢爛多彩,好像也随着風在移動,一下接着一下,被攪動成一片色調不一的深黃淺黃。接着,一兩顆星辰從東邊的雲裡探出腦袋,它們閃爍着微弱的光芒,像是在好奇地張望着這個世界。西邊的落日還未收盡最後一絲光輝,它們已經急不可耐地閃爍着點點光芒,仿佛在與落日争奇鬥豔。蝙蝠也出來了,它們敏捷地掠過行人的頭頂,去追逐那被燈火吸引的飛蛾,給這甯靜的夜晚增添了一絲神秘的氣息。蝙蝠的身體小巧玲珑,翅膀展開時像一把黑色的扇子,它們在夜空中穿梭,發出吱吱的叫聲,讓人感到有些害怕。
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我已經十五歲了。
四月末的一天,陽光依舊明媚,杜鵑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着某個秘密。就在這時,從山腳下出現一個披着白紗的女人。豔麗的杜鵑花紅虛掩着她的面容,讓人看不清她的模樣。她的身影在花叢中若隐若現,仿佛是從畫中走來的仙子,又像是一個神秘的使者。不多久,她就駐足在家前。
“媽 ——” 她的聲音帶着些許的踟蹰,但終究還是喊出了口。那聲音有些顫抖,帶着一絲猶豫和期待,仿佛在試探着什麼。
奶奶手裡正拿着半個葫蘆瓢從木桶裡往外舀水,聽到這一聲喚,身子明顯怔了一下,手中的葫蘆瓢也停在了半空中。她緩緩轉過頭,當看到女人的相貌後,手一哆嗦,瓢 “啪” 的一聲落在地上,裂成了兩瓣。那清脆的破裂聲,在安靜的院子裡顯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命運的警鐘在敲響。奶奶的眼神中透露出驚訝、恐懼和一絲無奈,她的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從那天起,我的生命裡就多出了一個需要我去喊 “母親” 的人。可是,母親從哪裡來?她之前為什麼會離家?這些問題像一團迷霧,籠罩在我的心頭,讓我充滿了疑惑。奶奶似乎也怕我多問,每次我提起這個話題,她就會垮下臉來,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擔憂和無奈,然後轉身去忙其他事,讓我心中的疑惑愈發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