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甯靜的山村裡,每一寸土地都承載着歲月的痕迹,每一個村民的生活都如同緩緩流淌的溪流,平靜而又規律。母親和父親結婚後發生的事情,卻如同投入這片平靜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層層漣漪,是活了近五十年的奶奶也無法理解和想明白的。在之後那漫長的時光裡,出于内心深處的恐懼,奶奶也像村裡人一樣,對母親避之三分。可即便如此,不幸的陰影還是無情地籠罩了這個原本平和的山村。
剛開始的時候,村裡人就發現母親有些異樣。她經常獨自一人在河邊來回地踱步,既不像在等待什麼人,也不像是有什麼事情要做。她沿着河邊的泥路,走走停停,目光總是望向那悠悠流淌的河水。日子一天天過去,因為并沒有發生什麼特别的事情,村裡人也就隻當她是剛嫁過來,還不太适應這山村的生活罷了,大家不過笑笑,便任由她去了。
母親走在河邊,眼神始終鎖定在那潺潺流動的河水上。陽光灑在水面,波光粼粼,可在母親眼中,這光芒卻有些刺目。微風拂過,河邊的蘆葦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低語着什麼秘密。河岸兩邊的青草在風中起伏,像是大地的呼吸,而那随風飄散的草籽,如同母親心中的不安,四處散落。遠處的山巒連綿起伏,在天際線勾勒出一道模糊的輪廓,與這看似平靜的河流構成一幅靜谧的畫面,可母親卻感受不到絲毫甯靜。她試圖從這河水中找到一絲線索,看看是否有危險正在靠近這個村莊,這個她剛剛融入不久的家。但她又不敢太過明顯地表現出自己的異樣,隻能在這河邊,看似漫無目的地徘徊,内心卻時刻緊繃着。她看着河水打着旋兒流淌,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發慌,總覺得這看似平靜的水流下,隐藏着無數未知的危險,随時可能吞噬掉這片甯靜。
後來,大概到了六七月份的時候,夏日的陽光變得愈發熾熱,河水也被暖得恰到好處,一村的老少都被這清涼的河水吸引。每到傍晚,夕陽還未完全落下,餘晖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像是無數顆細碎的金子在閃爍。越來越多的人趁着這美好的時光,光着膀子歡笑着蹦跶到河裡,一時間,整個河沿都回蕩着嬉水玩鬧的笑聲,熱鬧非凡。孩子們在水中互相潑水,大人們則在一旁看着,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在這歡樂的場景中,卻有一個人顯得格格不入,那便是母親。
那時的母親,依舊梳着盤在腦後的烏黑發髻,隻是那發髻偶爾會有些松散的發絲垂落下來。她身上那件碎花的襯衫,經過無數次的洗磨,已經開始泛白,卻依然被她打理得整整齊齊。她就那樣從下午開始,便依靠着河邊那棵遒勁的柳樹樹幹,眼神緊緊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一動不動。幾個人從河邊的岩石上帶着驚恐又歡喜的神情一頭紮進清涼的水裡,濺起高高的水花;幾個人從透着瑩瑩綠光的潭底拍打着雙腳緩緩浮出水面,嘴裡還興奮地呼喊着。母親将這一切都一一記在心裡,眉頭卻始終緊緊地皺着,仿佛在擔憂着什麼。
“梁家小媳婦兒!也下來玩玩水啊!” 村裡未婚的小夥子隻穿着褲衩,在水裡嬉戲着,還不忘調侃母親,“這樣光看着有啥勁啊!” 母親卻充耳不聞,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隻是皺着眉,遠遠地望着,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焦慮和不安。
母親望着那些在水中嬉戲的人們,心中焦急萬分。此時,太陽漸漸西斜,餘晖将河水染成了橙紅色,水面像是鋪上了一層華麗的錦緞。可在母親眼中,這美景卻隐藏着緻命的危險。那一個個在水中歡笑的身影,在她眼中仿佛都被一層陰影籠罩着。她想大聲呼喊,告訴大家趕快離開這河水,可她知道,一旦說出自己的預感,隻會招來村民們的不解和恐慌。她的内心無比糾結,一方面是對村民安危的擔憂,另一方面是對自己特殊能力可能帶來麻煩的恐懼。她害怕自己又像以前一樣,因為說出那些奇怪的預言,而被人當成怪物看待。但如果什麼都不說,萬一真的發生了可怕的事情,她又怎麼能心安?這種矛盾的心情讓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握緊,指甲都陷入了掌心,留下一道道淺淺的痕迹。
她看着河水在夕陽的映照下,閃爍着詭異的光芒,河面上的水汽升騰起來,仿佛形成了一個個虛幻的畫面。她仿佛看到了未來的場景:河水變得洶湧澎湃,浪濤将人們卷入水底,水面上隻剩下掙紮的雙手和驚恐的呼喊。岸邊的柳樹也在狂風中瘋狂搖曳,像是在為這即将到來的災難而悲号。原本郁郁蔥蔥的草地變得枯黃,花朵凋零,一片衰敗之景。天空中烏雲密布,陽光被完全遮蔽,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母親的心跳急劇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試圖驅散這些可怕的畫面,可它們卻如同鬼魅一般,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她的手心滿是汗水,順着手指滑落,滴在地上,瞬間□□燥的土地吸收,仿佛從未存在過。
直到有一天。流經村裡的這條河,在村尾的地方打了個轉後便變得湍急起來。平日裡,很少有人會去那邊玩水,一來是因為水流實在太急,一個不小心便會被沖進下遊那看不清底的深潭裡面去,危險重重;二來這裡離村子大路也遠,人們不願意花費那麼大的工夫跑到這裡來冒險。
那天,母親正跟着奶奶剛從河對岸的地裡摘完茄子。她們挎着裝滿茄子的菜籃,沿着小路往回走。午後的陽光灑在她們身上,身影被拉得長長的。遠遠地,母親瞧見一個光着上身的男人領着一男一女兩個娃娃正往村尾走去。那男人皮膚黝黑,肌肉結實,肩膀上搭着一條毛巾;兩個娃娃則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面,臉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絲毫沒有察覺到即将到來的危險。不消一會兒的功夫,一行三人已經爬下河堤。
按照奶奶後來的描述,母親當時一下子就像被定住了一樣,站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遠處的三人,仿佛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了靈魂。奶奶怎麼喚她,她都好像着了魔似的,充耳不聞。奶奶着急了,上前去拉母親的手,卻驚奇地發現母親的雙手冰涼,就像剛從冰窖裡拿出來一樣。仔細一看,母親的額頭竟然滿是細密的汗珠,一顆顆汗珠順着她的臉頰滑落,滴在地上。奶奶這下可慌了神,又是拍母親的臉頰,又是掐人中,可母親卻依舊沒有反應,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陷入了某種可怕的幻覺之中。
母親的眼前,浮現出一幅幅可怕的畫面。她看到那個叫英娃子的小女孩在水中拼命掙紮,呼喊着救命,而一旁的大人卻無能為力。河水變得異常洶湧,将小女孩卷入深潭,水面上隻剩下一串串氣泡。此時,河邊的景色也變得陰森恐怖,原本翠綠的樹木變得枯黃,枝葉在風中沙沙作響,仿佛是惡魔的笑聲。天空中烏雲密布,陽光被完全遮蔽,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扭曲而猙獰,仿佛被一種邪惡的力量籠罩着。母親想要沖過去阻止這一切,可身體卻像被定住了一樣無法動彈。内心的恐懼和焦急讓她幾乎崩潰,她在心裡呐喊着:“快停下,别下去,危險就在眼前!” 但她卻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可怕的場景在腦海中不斷重演。她的心髒在胸腔裡劇烈跳動,仿佛要沖破胸膛,呼吸也變得異常困難,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痛苦。
過了約莫五六分鐘,奶奶已經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聲音都帶着哭腔了。就在這時,母親卻突然自己 “清醒” 過來,還沒等奶奶多問一句,她已經丢下手中的菜籃,失魂落魄地朝村尾奔去。那菜籃裡的茄子滾了一地,散落在泥土裡。奶奶追了幾步,卻終究因為年紀大了,跑不快,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母親跌跌撞撞地跑過木橋,沿着河堤一路向東跑去,身影在夕陽的餘晖下顯得那麼單薄和無助。
随風甩在身後的,是母親近乎嘶啞的聲音:“不要下去啊!英娃子會淹死啊!不要下去……” 那聲音充滿了恐懼和絕望,在空氣中回蕩着。聽到聲音的奶奶愣在原地,英娃子是三人中小女孩的名字。她望着母親遠去的背影,心中滿是疑惑和擔憂,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而這時候,原本在村裡忙碌的人顯然也聽到了母親的喊聲。一時間,大家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一窩蜂地從村子裡竄出來。“誰淹死了?”“不知道啊!”“剛聽有女人喊是英娃子……” 不明真相的村民們互相打聽着,臉上都帶着焦急的神色,邊說邊急匆匆地往村尾跑去。
奶奶心裡暗自叫不好,“這女人該不會腦子有問題吧?” 她喃喃自語道,眼中滿是憂慮。
河邊的男人和兩個小孩顯然也聽到了母親的叫喊。男人率先爬上河堤,他皺着眉頭,一臉疑惑地看着母親,大聲問道:“梁家媳婦,你這嚷嚷什麼呢?”
母親在男人跟前站住了腳,她的雙肩劇烈地聳動着,嘴裡喘着粗氣,幾绺被汗水打濕的黑發黏在額頭上,顯得狼狽又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