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婕妤慢慢走到良昭儀的床榻邊坐了下來,抓住了她的手:“這宮中又有誰想死呢?尤其是像娘娘這樣曾經端坐雲端,俯瞰衆生的貴人?可是,這宮中的風雲變幻又是最快的。譬如嫔妾昨日還是低賤到污泥裡的奴才,如今就是身嬌肉貴的寵妃了,娘娘想知道為什麼嗎?”
良昭儀冷哼一聲:“還能為什麼?還不是你狐媚!”
靈婕妤啧了一聲:“娘娘,經曆了人世間如此多波折,怎麼還隻長脾氣不長腦子呢?娘娘還當是以前彭家如日中天的時候嘛?”
良昭儀一聽,目眦欲裂,反手要靈婕妤巴掌,卻被靈婕妤抓住手狠狠地打了三個耳光。良昭儀癱軟在床上,嘤嘤哭泣起來,靈婕妤冷眼看着她:“娘娘見諒,您心性不定,嫔妾隻能用這個法子讓您冷靜下來。不然,您在掖庭局的胞弟可要遭殃了。”
良昭儀臉色唰地一下白了,她哆哆嗦嗦地說道:“你,你要幹什麼?”
靈婕妤掩唇笑了笑:“您既然是娘娘就要明白,這宮中可從不缺娘娘。淑妃娘娘是娘娘,您是娘娘,也還有别的娘娘呢。”
良昭儀此刻眼中滿是恐懼:“你,你到底是,是誰的人,你怎麼知道?知道······”
靈婕妤眼色一狠:“娘娘,嫔妾知道的還多呢。可為什麼要告訴娘娘呢?難道是為了答謝您當日的折辱磋磨之嗎?娘娘如今隻需要知道,淑妃娘娘可以救您,也可以威脅您。那其他娘娘自然也可以,就看良昭儀你怎麼想了。”
良昭儀在急劇的危險中,腦子也終于靈光了一回:“可,我,我怎麼知道,你口中的那位娘娘就一定比淑妃好。”
靈婕妤嫌棄地瞥了良昭儀一眼:“蠢貨,怪不得身世顯赫,卻隻能在二品妃位上蹉跎多年,如今家道敗落,竟無一絲自救之力,也難怪了。”
“我蠢?現在人人都想要我的命,我,我還有得選嗎?你家那位娘娘就不想嗎?”
靈婕妤冷哼一聲:“可不是人人都像你,蠢鈍如豬。本主可以說,這宮中最想要你命的恐怕就是淑妃,偏偏你還覺得是根救命稻草呢。不過想想也不是,淑妃娘娘幾次來長春宮,你都哭得撕心裂肺,恐怕也是知道淑妃娘娘沒有那麼好心吧?既然你還有想要活下去,就好好想想,淑妃逼迫你做事,無非就是借你的手捅貴妃和賢妃一刀,事發之後,你可有想過你的下場?若是淑妃娘娘已經許你萬全之策,那良昭儀你如今為何還活得如驚弓之鳥呢?你們之前鬥了那麼長時間,淑妃早就對你厭惡至極。就算淑妃真的放你一馬,可皇後娘娘回宮後呢?你又有沒有想過你以後的下場,良昭儀?”
“可你口中的那位娘娘······”
靈婕妤笑了笑:“她手中自然有能讓你願意的籌碼。”
良昭儀瞪大眼睛,呆愣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她咬了咬唇,“反正我橫豎都是栽在你們手裡了,現在你們誰給的多,我自然便允了誰便是。”
靈婕妤點了點頭:“這才是蠢貨做出的最聰明的選擇。”
幾日後,良昭儀看着靈婕妤傳來的信息,久久不能平靜。不知不覺間,那張紙條已經被她攥得死死的。靈婕妤口中那位娘娘的智謀、心計、膽識以及對後宮局勢的把握讓良昭儀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末了,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她自命為名門貴女,如此種種卻不如一個剛入宮的寒門小戶,怪不得節節敗退,落到如今的地步。清淚自臉頰滑落,這段時間的辛酸折辱慢慢從身體散出,她恍然覺得這短短的一生就像一場夢。
她多希望就是一場夢,眼睛一睜就醒了。
可惜不是,良昭儀側頭把紙條放在蠟燭上,看着火苗一下子吞噬了白色的紙,火光漸盛,隻留下些許灰屑,一縷白煙。人走得時候,似乎也如此這般,隻剩下些許塵土。然而如今的她,即使命如草芥,卑賤入泥,也要咬牙活下去。
過了幾日,是大皇子的十歲生辰。原本皇子的生辰宴都是其母妃主持,再給各宮下帖子就是了。然而德妃被禁足,自然無權過問。太後心疼孫兒,念着大皇子今年的生辰沒有母妃陪伴,就想大辦一次。
如今宮中情勢不好,皇後被天象困在行宮,宸貴妃被家族所累,賢妃閉門不出,如今宮裡能主事的似乎也隻剩下淑妃。
淑妃領了劉太後的懿旨,倒是很樂意效勞,前前後後,事無巨細,把壽宴的流程做得很細緻。呈給劉太後一看,劉太後直笑得合不攏嘴,很是誇贊了淑妃一通,還賞了不少東西。為此,皇上也誇贊淑妃賢惠能幹,這幾日往淑妃的宮中走得也勤了些,一時間,淑妃風頭無良,得意得很。
大皇子酷愛煙花,淑妃便投其所好,準備在禦花園辦一場煙花宴。
禦花園中有座小山,小山上設立了一座漢白玉高台,平台寬闊,視野極佳,最适合觀看煙花。而這放煙花的地方,則是禦花園梅林的盡頭——芳草汀。這裡種植了一大片芳草,到了春日,綠意融融格外好看。
而這芳草汀的附近,就是桃李芳華園和玉芙宮了。
原本玉芙宮的宮人們聽說宮中有煙花宴,而且就離玉芙宮不遠,個個都很興奮。不想這日柳昨夜身子不适,輾轉折騰了整夜,今晚便讓宮人們早早散了去休息,主殿也熄了燈,整個玉芙宮都是漆黑一片靜悄悄的。
好在柳玥體諒宮人,讓春晴下令,說可憐宮人們常年勞作,難得見到煙花宴,便允準他們晚上可去小花園觀賞,隻是一樣,必須靜悄悄的,不準發出任何聲響。宮人們哪有不應的道理,用完晚膳,做完活計後,他們俱都小心翼翼地靠着牆根兒,輕手輕腳地走到小花園來,等着看煙花。
他們有些忍不住的,也隻是小聲說些悄悄話,在偌大的宮室中,更顯靜谧。
要是站在不遠處的小山包上往下看,就會看到玉芙宮内一片漆黑,并無宮人行走往來,很是安靜。
爬在玉蘭花樹上的黑影緊緊吸了口氣,随即淡淡吐出,他抓了抓腰間的東西,抓起來一個用力投擲了出去。不一會兒,腰間的東西擲完了,他便靜靜等着。終于,天空中爆發出一片絢麗的煙花。
盛大的煙花宴瞬間映亮了後宮的一整片天空。過了一會兒,黑影從懷中逃出一根長筒,然後打開火折子點燃,不一會兒,一朵絢麗的煙花從火筒中飛出,直奔玉芙宮而去······
宴會上,大皇子格外高興,指着天空上的煙花,蹦蹦跳跳的,臉上都是興奮和滿足的笑容。他平日裡就是個嬌縱跳脫些的孩子,如今心願滿足,小嘴兒越發說些俏皮話,把劉太後和皇上都哄得喜笑顔開。
瑞帝對淑妃的安排就更滿意了,直接讓人把淑妃的位子挪到了他的旁邊,帝妃二人言笑晏晏,推杯換盞間,看起來格外甜蜜。
衆嫔妃雖然眼紅心酸,但對淑妃,也不敢多說什麼,人家有位有寵還有家世,更是皇後娘娘的親信,自然要賣幾分薄面。
淑妃得意地看着座下,心裡的滿足幾乎達到了巅峰,入宮五年來,她從沒有這樣暢快過。如果最後的大禮再奉上的話,也不枉她這幾日的籌劃和辛勞。正想着,門外忽然響起了一個太監尖利的叫聲:“啟禀皇上,不好了!玉芙宮走水了!”
瑞帝一聽,立刻從主位上站起身來,大喝一句:“什麼!”
擡轎攆的宮人們腳下飛快,但又怕颠了坐着的那位,使出渾身解數卻還被瑞帝嫌慢。越往前走,就越能清晰地看到東邊天上猩紅的火光和隐約尖利的人聲······
紛亂的氣息中,瑞帝似乎覺得心中在慢慢空了一塊兒,他不由得撫上胸口,暗暗祈禱了一句,然後迅速飛身下了轎攆,疾速消失在了雜亂的夜色中。
瑞帝趕到玉芙宮的時候,宮殿已經成了一片火海,且燒塌了一半,猩紅的火光直沖天際,染透了半邊天幕。救水的宮人和侍衛來來往往,場面極其混亂,瑞帝淩厲地目光掃過,“柔貴嫔!柔貴嫔在何處!”
宮人們慌然跪下,一個個顫顫巍巍的,不知所措。這時候,背後突然響起一陣哭腔:“皇上,您可來了,我們娘娘嗆了濃煙,正昏迷不醒呢?”
瑞帝眉頭緊皺:“快帶朕過去!”
春晴快速一福身,随即領着瑞帝來到了一處幹淨的草地上。柳玥月白色的寝衣已經被染得斑駁,火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得人越發孱弱蒼白。瑞帝慌忙上前抱住她,聲音微顫,幾不可控地叫了聲:“玥兒······”
柳玥眼光迷蒙間,隻看到男人的身影,周圍火光沖天,男人的臉上亦是,他漆黑的瞳孔緊鎖着,隻看着她,叫着她的名字。不知不覺間,柳玥感到了瑞帝的一絲不尋常,她微微睜大眼睛,瑞帝身邊空無一人,再看他氣息局促,眼角眉梢竟然有細密的汗,不經意間,一滴汗珠随着他焦急的喊聲落在了她的眉心,滾燙如火······
淑妃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瑞帝緊緊摟住柳玥的動人場景。不知不覺間,她的心裡也成了一片火海。入宮五年間,她和瑞帝之間也有情濃之時,可哪像這般,被他抱在懷中輕哄着、勸慰着,如珠如寶似地看着。
她袖袍裡的手蓦地一下攥緊,差點兒崩斷新做的指甲。良昭儀這個蠢貨!這樣的事都幹不好,難怪之前被柔貴嫔壓着打,真是可惜了這把燒得極旺的火啊。恨完了良昭儀,她目光冷冷地盯向柳玥,賤人真是命大,這麼大的火都沒被燒死。看這身子也較往前豐腴圓潤,可見禁足這些時日養得是極好!
淑妃怨毒地一笑,就是不知道受了這樣的驚吓,腹中的龍胎可還安好,是否會動胎氣呢?
如今這場面,她再恨,也隻能強忍着把戲唱下去:“皇上,眼下不是傷心的時候,臣妾見柔貴嫔面色很不好,她還懷着龍胎,得趕緊叫太醫來瞧瞧。”
瑞帝被一語驚醒,他有些恍惚地看着柳玥蒼白的臉頰,一時間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兒,頓了頓,他才聲音艱澀道:“還不傳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