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周家的事兒還沒消停,後宮這日又鬧了起來。起因是,婉昭儀向宸貴妃和賢妃揭發周氏皇後以及淑妃殘害宮嫔、皇嗣,貪污後宮錢銀以及違禁向宮外傳遞消息,和罪臣周春沆瀣一氣,把持前朝後宮。
别的罪名都不打緊,隻是這和罪臣勾結、傳遞消息、意圖不軌的罪名便是直接把周皇後脫下了水。她即使再斑駁,甚至暈死在栖鳳宮内也改變不了了。瑞帝聞言大怒,即刻把兩個罪婦打入冷宮。
周氏身子早已經是千瘡百孔,瑞帝一下旨,她是被太監們拖到冷宮的。據說,她到冷宮附近時,忽地醒來,驚覺之下,又傷了身體,流了一路的鮮血。而揭發她的婉昭儀和胡嫔則被瑞帝大加褒獎,賞賜了不少東西,更是連着寵愛了好幾日。
慈甯宮主殿内,連着幾天入夜就是一片漆黑,絲毫燈火也無。墨芬嬷嬷一聲不響地守在周太後身邊,時間久了,似乎真的變成了一尊雕像,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末了,周太後歎了口氣:“墨芬,你還在嗎?”
墨芬立刻答道:“啟禀太後,奴婢在,一直都在。”
周太後低笑了聲:“好好好,想當年本宮作為煊赫至極的周家嫡長女,受盡家父家母寵愛,最多時,屋子裡伺候的人都盛不下。那個時候宮中舉辦花會,公主們都得輪流下請柬,哀家當時還要挑三揀四的,不是所有人都給面子。那時候,本宮出去參加宴會,左右前後簇擁着一大批貴婦貴女,家父品級在四品以下的,都不能進哀家身的,她們兒沒有機會近哀家身。”
墨芬歎了口氣:“奴婢福薄,那時候還未有機緣與太後相遇。也就未曾得見您當年的榮盛和光彩。”
周太後笑着搖了搖頭:“遺憾?在周家沒出事前,哀家的确覺得挺遺憾的,哀家從周府到後宮,得意了整整四十多年,臨了卻白發人送黑發人,所做的一切都為别人做了嫁衣。成了個空殼太後,凡事還是看瑞帝臉色。墨芬,你知道嘛,哀家是真恨啊。我兒走的那一年才二十三歲,一表人才。哀家看着他的棺椁,頓時就老了十歲,一夜之間落了滿地的白發。哀家恨啊,總覺得是有人害了他,總覺得是瑞帝害了他,就拼着一口氣走到了今天。可突然之間,周家竟然塌了,哈哈,你說可笑不可笑,周家竟然塌了,哈哈哈哈。”
墨芬臉色艱難,聲音艱澀地換了聲娘娘。這時候周太後突然從主位上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墨芬忙攙着她:“娘娘您這是要做什麼?您告訴奴婢,奴婢去幫您做就是了。”
周太後言語裡有難掩的興奮與快意:“不,這次哀家要自己來,哀家要把宮裡的燈一盞盞點上!”
過了會兒,主殿裡亮起了第一盞燈,周太後看着看着,笑着流下了眼淚:“墨芬你知道嘛?周家倒的那一刻,哀家突然就松了一口氣,這口氣憋在哀家心裡已經幾十年了。從哀家記事起,就有人告訴哀家要做一個得體明禮的貴女。為了這句‘得體明禮’,我苦學琴棋書畫、家中中饋等等技藝,十年苦讀,差不多可考個狀元了。然學成之日,便是進宮,可憐哀家小小年紀就要和這個鬥,和那個争,耍心眼兒裝笑臉,一路走來,哀家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樣子了。如今,周家卻突然塌了,墨芬,哀家得知事情難以轉圜那一刻,竟然長長地舒了口氣。啊哈哈哈哈哈······”
周太後長嘯一聲,忽地跌落在地,她大笑着,可慢慢地,眼淚已經滿了臉,浸潤了她額頭眼角細密的溝壑。随即,她便伏在地上痛哭起來。這一輩子,她就像背着一塊大山在行走,所有的苦和累甚至都不能與人言,因為一旦松口氣,就會被大山壓着脊梁,而今,她終于可以卸下重擔,這一輩子,剩下的微末時光,終于可以為自己而活一回了。
柳玥還是第一次踏入未央宮,給她的感覺就隻有一個字——淨。宮裡很少有宮女和太監出現,有的隻是滿園的楓樹抽芽,風一吹,便是樹枝輕輕晃動的聲音。再往裡走,宮殿固然奢華也不過是宮中的普通規制,沿着宮道上了月台,她甚至連一盆花草也甚少見到。
不有得,心裡歎了一聲,這宸貴妃果然是個神人,在宮裡把日子過成這般也是時間少有了。宮女們傳了信,宸貴妃很快就迎了出來,她淡淡一笑:“你來了?正好,本宮剛沏好茶,來殿中用一杯吧?”
柳玥也回之一笑:“聽娘娘的語氣,似乎早就知道嫔妾會來?”
宸貴妃垂了垂眼眸:“我可不會未蔔先知,但我知道這宮中人心也就足夠了。”
柳玥未再說什麼,跟着宸貴妃進了殿内,她心中原本壓住的驚異在此翻湧上來。殿内的裝潢極其簡樸,擺件極少,多寶架上更是隻有星點東西點綴,很多都是空的。比多寶架更空的是大殿,由于家具極少。顯得空空蕩蕩的,格外寂寥。
“娘娘似乎格外節儉,這宮裡的擺設别緻是别緻,可也太少了些。”
宸貴妃接過話頭:“你想說完全不像個貴妃的宮室對嗎?”她笑了笑,繼續對柳玥說道:“其實從本宮入宮那日起,無論身份貴賤,無論宮殿大小,對本宮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本宮隻不過像這多寶閣上的擺件兒,看着高高在上,引人注目,實則被别人攥在手裡,想挪去哪裡就挪去哪裡,半點由不得自己。若不是本宮比周皇後稍稍聰明些,如今在冷宮痛不欲生的就該是本宮了。其實,本宮不時也會羨慕她,周家終于倒了,哪怕她現在零落成泥,也不會在落在周家的地界上。”
柳玥抿了抿唇:“娘娘今夜似乎格外傷感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