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仁川第一次見到青谷僧人,是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他渾身濕透,懷揣着一封泛黃的尋人告示,站在破敗的客棧屋檐下避雨。而推開門的,正是穿着白色水幹、眉目溫潤的青谷。
“這位施主,可需避一避雨?”青谷微微笑着,遞來一盞熱茶。
溫潤如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澤仁川轉頭,對上了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
澤仁川的目光短暫停留在對方的手腕上,那裡系着一枚新鮮的紅繩結,是複活島對外來者充滿惡意的标記。
上面是用複活島的樊文寫的,該人的生辰。
“同年同月同日生。”
這句話在他的腦海中炸開,如驚雷般轟鳴。他從未想過,竟會這樣輕易遇見他苦苦尋找的“祭品”。
于是乎。
澤仁川以“尋找失蹤妻子”為由,主動提出随青谷同行。他本以為自己能冷酷無情,但——
青谷太溫柔了。
他會在山間辛苦半天隻為摘野果給澤仁川,會在深夜裡輕聲念誦經文辦他入眠,甚至他會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孩童而不顧危險深入妖穴。
“你這種人……”澤仁川曾在酒後譏諷道,“遲早被這世道吃幹抹淨。”
青谷隻是微微一笑,眸中映着篝火的光:“若人人自危,世間何來善意?”
……
澤仁川本該厭惡這種天真的,可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在青谷誦經時偷偷注視他的側臉,開始在他遞來熱茶時下意識放輕動作,甚至……
開始動搖殺他的決心。
半年後,澤仁川終于确認了狸貓仙的複活儀式的條件。
需同年同月同日生之人的性命為祭。
當晚,他站在睡夢中的青谷身旁,短刀在手,卻遲遲未能落下。
為什麼?
他不是早就決定好了嗎?
可當他咬牙刺下的瞬間,青谷睜開了眼。
“……你早就知道?”澤仁川的聲音沙啞得可怕。
青谷沒有躲避,隻是安靜地看着他,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逃?!!”
青谷的目光落在他的刀上,緩緩擡起手,指尖撫過冰冷的鋒刃,另一隻手拿出藏在枕下的短刀,表情格外的陌生。
“所求相同而已。”
澤仁川心髒劇痛,他狂笑後留下了眼淚,不再顧忌……
他連夜将人扛到供奉狸貓仙的人像前,血染紅了祭台。
澤仁川滿手黏膩,看着地上漸漸冰冷的屍體,本該歡喜的心卻格外的冷寂。
當儀式完成,他看着複活的妻子向自己笑時,他盡然心生厭惡,胃發出嚎叫與哭泣,不斷翻滾。
黑暗中,細碎的笑聲傳來。
狸貓仙從陰影中蹒跚走出,咧開滿嘴尖牙:“蠢貨……祭品光‘同年同月同日生’可不夠……”
“還要祭品心甘情願赴死啊哈哈哈哈哈!”
……
什麼?!
澤仁川的腦中嗡鳴一片。
“他……是心甘情願的?”
青谷臨死前的眼神倏然浮現在眼前。
憐憫的、溫柔的、甚至……帶着一絲釋然的笑。
“不可能……”
澤仁川跪在血泊中,死死抓着自己的頭發。
——青谷知道他要殺他。
——青谷故意激怒自己。
——他……成全了他。
“……為什麼?”
他擡起頭,面容扭曲如惡鬼。
狸貓仙嗤嗤笑着:“誰知道呢?或許是愚善,又或許……”
“是比愚善更愚蠢的東西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哈哈哈哈……”
那一刻,澤仁川忽然明白了。
青谷對他……
而他……
他捂住臉,喉嚨裡滾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神向前,惡鬼生!
兩年後,複活島已成死地。
澤仁川吞噬了狸貓仙,化作吞噬生機的虛妄鬼。他用盡邪術、殺盡島民,試圖複活青谷。
可青谷的魂魄……始終不願歸來。
他不願深想。
……
直到,他聽說了天生牙,知道了殺生丸。
最終,虛妄鬼盯上了殺生丸的天生牙。
“我要他回來……”
“我要問清楚……”
“那到底……是不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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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幻境如破碎的琉璃片片剝落,桔梗猛地睜開雙眼,冷汗浸透了鬓角的碎發。空蕩寂寥的神社内,隻有她急促的呼吸聲在腐朽的四壁間回蕩,四周沒有殺生丸的身影。
她怎麼會在這?
她低頭發現泛着幽藍光芒的束妖繩已深深勒入肌膚,随着輕微的掙紮便發出"噼啪"的電流聲。巫女服下滲出點點猩紅,宛如雪地綻放的紅梅。木屐不知何時已脫落,血液順着蒼白的腳踝滴落,在腐爛的木地闆上綻開一朵朵凄豔的血花。
“唔...” 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她喉間溢出一聲悶哼。
擡眼望去,破敗神龛上那尊狸貓石像的眼窩中,正泛着詭異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