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暮色漸沉，一縷青煙從醫館的爐竈上升起。桔梗踩着飄落的銀杏葉來到醫館前，素白的和服在蕭瑟的秋風裡輕輕揚起。她雪白的衣袂與烏黑的長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襯得那張不施粉黛的臉愈發清麗脫俗。

正在井邊打水的村婦擡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木桶‘咣當’一聲落在地上，引得同伴們紛紛側目。

“我說，你怎地那個莽撞。”

“是那位大夫的幫手來了......”

“看她走路的樣子，怕不是個貴族小姐......”

“胡說什麼？貴族小姐會來這裡？我看啊是……”

桔梗對這些低聲的議論置若罔聞。她纖細的手指撥開晾曬的草藥，指尖輕撚着一片艾草葉，放在鼻尖輕嗅。

醫館茅草屋檐下挂着幾個竹簾，上井醫師正伏案寫着什麼。聽見腳步聲，他擡起頭，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神色。他輕輕颔首，銀白的發絲在風中微微顫動。

桔梗回以一個淡淡的點頭。她将散亂的衣袖利落地挽起，露出雪白的手腕。這個簡單的動作都透着一絲不苟的優雅。

隊伍中一個農夫打扮的老人忍不住咳嗽一聲：“上井大夫，您這學徒怕不是哪個大名家的閨女......”

“老頭子說話沒分寸！”排在前面的婦人急忙拉了他一把，“人家小姐的事情你莫要……”

上井醫師笑着搖搖頭，卻不作答。他的視線掃過門外幾個探頭探腦的小孩，那些都是在集市上閑逛時偷聽大人談天記住隻言片語的孩子。

“聽說啊，大夫以前可是給人見城主看病的......”

“不對不對，我奶奶說是被家裡趕出來的......”

桔梗将配好的藥材遞給一個患咳嗽的老妪，指節修長的手熟練的抓取着藥材。

上井醫師看着她行雲流水般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他捋了捋斑白的胡須，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

“今天要做新的藥膏......”他的聲音溫潤低沉，帶着學識淵博者特有的腔調，“按照我教的方法來。”

桔梗接過瓷瓶，感受着指尖傳來的溫潤觸感。上井醫師的手骨節分明，青筋微凸，那是一雙既能執筆寫藥方，又能握劍的手。她擡眼對上醫師的目光，在他眼裡看到了沉澱的光華，那不是普通町人該有的神彩。

這樣想着，卻在人群中看到一個身影。

桔梗清冷的眸光微微一頓，她正低頭碾藥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力道，藥碾中淡青色的藥汁迸出幾點細小的水珠。

那男子排在最末，修長的身影在人叢中格外醒目。深紫色的水幹衣料看似樸素，但細看卻泛着暗紋浮光。他倚在門框邊，姿态看似随性，但脊背卻始終筆直如松。

當桔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男子似乎有所察覺般轉過頭來，瞳孔在暮色中泛着琥珀般的淺褐色光澤。那一瞬的笑容如漣漪般轉瞬即逝，卻讓人莫名想起清泉流過石澗的景象。

“這位小大人好生俊俏......”

“噓！人家可是武士大人！”

排隊的人群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議論。幾位年輕姑娘假裝整理發髻偷偷張望，連抱着孩子的婦人都忍不住多瞄幾眼。

男子對此恍若未聞，左手始終按在右臂袖口處。那裡洇出一塊暗紅色痕迹，正順着指縫緩緩滲出。

“這位......”上井醫師眯起眼睛，目光掠過男子腰間的太刀。刀鞘做工精美，但纏柄的絲繩卻有多處磨損，這是個常年征戰的武士。“需要什麼幫助？”

“在下齋藤和九，前夜遭遇妖物。”男子的聲音如他所展現的氣質般沉靜，吐字間帶着些許貴族特有的悠長腔調，“雖僥幸脫身，但留下了些麻煩。”說着輕輕挽起右袖，露出那道皮肉翻卷的傷口。

桔梗的目光一頓，停留在他的傷口處。

傷口邊緣泛着詭異的青紫色，顯然是沾染了妖氣。但令人驚訝的是尋常人受此重傷怕是早已痛呼出聲，可眼前這人卻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甚至連呼吸都平穩如常。

上井醫師淡定從容的吩咐着：“桔梗！準備銀針和...不，先拿止血散來！”老醫師的手有些發抖，但下手卻穩重。

這傷口再不處理，整條手臂怕是都要廢了。

桔梗默不作聲地擰幹浸了熱水的布巾。當她的指尖即将觸到傷口時，男子的手臂突然繃緊了一瞬，肌理分明的線條在燭光下如同人體石膏般标準健美。

她擡眼望去，正撞進一對含着探究之意的眸子裡，這雙眼睛明亮卻不透明，有種看似是淺水欲走進玩耍，結果一踏進去便沉溺其中的錯覺。

桔梗垂下眼簾，将水和包在紙裡的止血散放在進門的桌子上，輕聲說：“齋藤先生，這藥等傷口處理好後就可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