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嚨腥甜,沈弗辭想着這藥勁兒來得真快——她在周江延來前便吞了藥,她雖算不得什麼有骨氣的人,怕疼怕苦的,但也知道死是她的定局。
可是她還有好些話沒問清楚呢,恐怕撐不了太久了。
沈弗辭壓下血腥味兒,問周江延,“周小将軍,”她當初便是這麼稱呼他的,“你為什麼喜歡她?”
莫不是眼瞎?
沈弗辭沒别的意思,當真隻是好奇這個問題。
可這話在周江延聽來,卻頗為諷刺。
他當初便是嫌惡她這般做派,說是公主,身上卻沒有一點皇室的氣度與風骨,反而這般嬌縱與任性。
她對他越是好越是上趕着,他便越是看不上她。
“她哪裡都好,”本是想要說到這裡為止,但周江延看向沈弗辭蒼白的臉,頓了頓說,“她救過我的命。”
沈弗辭看向柳浣,笑了下,“原來男人都是喜歡自己的救命恩人嗎?”
周江延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話音剛落,隻看見沈弗辭一手垂落,一柄匕首迅速落入手中,她握住手柄,迅速而淩厲地朝着柳浣而去!
不懂拳腳的女子如何比得上整日習武的将軍?
周江延暗笑她蠢,擡了劍想要格擋開她的匕首,誰知柳浣突然向前跌來,周江延被迫轉開劍鋒,然而下一刻那劍尖鋒利地刺破了布料,沒入沈弗辭的胸口。
他想要收劍,卻動彈不得。
耳邊轟鳴,沈弗辭握住那劍鋒便砰得一聲倒在了地上,嘴裡的血大口大口地湧了出來。
她悔了,人都死了還講什麼骨氣。
公主自伐哪有死在周江延這所謂扶正朝綱的叛臣手中來得讓人震撼?
日後坐上那皇帝之位的人都要掂量掂量這社稷之臣也會不會對他下手——當是為那不熟的小皇帝做些“善事”,添把柴火。
隻是悉心畫的口脂毀了。她心裡遺憾地想。
“周江延,”喉嚨被堵住幾乎說不出話來,沈弗辭最後叫了他的名字,“有下輩子,我不要嫁給你了。”
有生以來,她唯一一次見到周江延臉上出現了茫然的神情,就像是懷中抱着的不是那個他一心厭惡着的人一樣。
眼前一黑,沈弗辭五官盡失,身上的疼痛也在逐漸麻木。
短暫地活了一場,結果什麼都沒活明白卻又要死了。
真是白活。
……
……
宛如一場大夢,那種仿佛揉碎了内髒的疼痛漸漸消失,大汗淋漓。
光影變換,眼前逐漸出現一絲光亮。五感也逐漸重新回歸。
沈弗辭猛地睜開眼睛,便看見晃晃蕩蕩的馬車頂。
她沒死?!
沈弗辭坐起來,掀開簾子,看見外面漫山遍野的綠色,低頭又看見她身上破破爛爛的黃衫,還有那雙養尊處優的手上細細小小的傷口。
哦,不是黃衫,是被黃土弄髒了的。
這熟悉的場景令沈弗辭心中生出一股荒謬之感。
她記得。
升平元年,西北大旱,她皇弟剛剛繼位的那年,面對這事兒手忙腳亂的。
便有大臣向他提議讓清宴公主前來祈福,暫以安撫民心。
沈弗辭想着閑來無事,能出去走走也好,便答應了。
誰知西北大旱隻是個由頭,地方與北方西夷勾連鬧事,想借此逼迫皇室讓出這塊土地。
西夷派人偷襲,沈弗辭半路察覺不對,深夜趁亂便偷偷找了輛小巧的馬車喬裝跑了出來。
她走得急,身邊幾乎沒幾個人,亂中走散,唯一一個跟着的宮女路上竟抛下她逃命去了,隻剩下她一個人。
沈弗辭不認路,跌跌撞撞地邊跑邊打聽,最終到了甯州縣附近。
就是在這裡,她第一次遇見了周江延。
他躺在路邊的草叢中央,身上傷口極深,一身衣裳染成了深紅,神志不清地向她求救。
當時其實不止他一人,還有他的随從,傷勢極重,幾乎沒了氣息,沈弗辭傷藥少,力量有限,救不了兩個人,便隻能帶走一個周江延。
後來她半路被朝廷派來的人接了回去,周江延便也被帶走了。
沈弗辭想,救了周江延命的分明是她才對。她也是周江延的救命恩人。
到底是哪裡出了岔子,還是周江延便這麼容易死,三番兩次要被他人救。
馬車意料之中地停下,馬說什麼也不肯前進,沈弗辭無奈便下了馬車,看着草叢之中的那一抹暗色。
現在怎麼辦,殺了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