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柏從不來這個地方,他摸了摸自己的腰側,原本是有佩刀的,但是不到他輪值的時候,刀便被收繳了,如今腰側空空蕩蕩的,他覺得害怕。
從他當上捕快的時候,每一天他都在害怕腰側沒有刀的時候。
亂葬崗前種了一排樹,将那片荒地遮住,卻遮地并不嚴實,在樹葉之間的縫隙裡似乎還會将對面的陰冷屍腐露出來。早年亂葬崗還沒這麼多無人認領的屍體,這兩年越來越多了。
明明天日晴朗,宋柏卻仿佛身處寒域,好像他多近一步,就會有什麼東西從那邊竄出來撕裂他。
“姑娘不是想跟我說什麼你親戚家就在這的唬人的話吧,”宋柏手狀似無意地搭在腰間說,“話本子看多了?”
确實有些年齡不大的小孩裝神弄鬼地吓唬人,宋柏見得多了,他們不吓人,但她卻有點。這種感覺沒有來由。
沈弗辭看了他一眼,“自然不會,這種唬人的玩意兒隻有心裡有鬼的人才怕。”
他會怕嗎?
宋柏沒看她,“姑娘來這沒幾天吧,将甯州縣的地界倒是摸得清。”
“三天,”沈弗辭豎起手指,“前兩天閉門不出,第三天在街上轉了一天,和街邊的老翁聊了聊,大緻摸清了一些,不過還未真的走過。”
宋柏扯扯嘴角,并不誠心地說,“那真厲害,一走就能走到這裡。”還沒讓他注意到。
手從腰側放下來,宋柏對她說,“姑娘從哪來就往哪回吧,你記錯方向了。”
“……哦,可能是我記錯方向了吧,宋捕快說得對,我确實應該往回走。”
沈弗辭也沒堅持,不過宋柏顯然不打算跟她一起離開,他就那麼站在原地看着她,好像要親眼看見她走了才放心。
未免太警惕了,沈弗辭自問還沒那麼大的能耐能對個終日提刀的捕快做些什麼。
不過她看了看自己……
便是對上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也未必能讨到好。
“宋捕快,”沈弗辭突然停了下來,“甯州縣許多年輕人都走了,你為什麼不走?”
“這是我家。”宋柏簡要地說。
他就在這裡,他沒有地方可以去。
沈弗辭卻對他說,“宋捕快,你想不想跟我賭一把,賭你家的房頂會不會塌?”
宋柏皺着眉頭。
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更可怕的是,這種預感不是來自于眼前的人,而是來自于他自己。
……
……
沈弗辭回去的時候心情極好,路過一家酒樓的時候順便提了兩壺酒回去——何文津好酒,清酒濁酒他都不忌,都能喝得下去。
真是個奇人。不過沈弗辭答應他會替他帶酒回去。
“柳小姐盡管在這好生歇着,我們大人派我們在這裡守着,”佩刀的高大男人站在客棧的門口,身上還穿着甯州縣捕快的衣服,“絕對不會有人打擾。”
他身前身着黑衣的明顯是侍衛,一臉不耐,“我家小姐自有我們護衛,不用何縣令憂心。”
男人看着眼前銅牆鐵壁似的護衛,咬了咬牙,笑着說,“這是我們何大人的心意。”
“不用了,”侍衛冷冰冰地說,“請回吧。”
走就走。
男人讪笑着說了兩句,扭頭往北走,與一個臉上髒兮兮的小姑娘擦肩而過,肚子鼓鼓的,不知道揣着什麼東西。
他捂着鼻子,粗聲吼道,“站住!”
身後的侍衛聽到聲音也轉了頭過來。
那小姑娘停下,身子抖得跟個篩子似的。
“你那臉上是什麼東西,掉茅廁了嗎?”
“甯州縣今天宵禁,”男人惡狠狠地說,正好将自己一肚子火氣撒出來,“趕緊滾回家去别在晚上頂着你那張臉出來惡心别人,晚上讓我看見就宰了你。”
真他媽晦氣。同樣是女的,有的人長得跟天仙似的,看着就讓他□□裡的東西難受,有的人就跟泥點子似的讓人膈應。
小姑娘不敢說話連連點頭,順着牆根蹭蹭跑了。
那些侍衛皺着眉頭,看不慣這捕快那副嘴臉,有人看了眼那小姑娘……
然後一言難盡地轉回頭來。
何文津在房間裡坐着,桌前擺好了一桌菜,酒杯成對,但就是無酒。
另一半的床榻裡躺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身上剛剛換了一遍藥,臉色比換之前還要白。
外面傳來哒哒哒的腳步聲,何文津坐直了身子,聽到個清亮的女聲在門口問,“聽說東邊有個人得了瘟疫,你知道嗎?”
何文津一驚。
什麼瘟疫,他怎麼不知道還有瘟疫?
“不知道啊。”
門外突然被拉住的人也一頭霧水。
“哦,那可能是我聽錯了。”女聲瞬間平靜下來,仿佛剛才隻是随口問問而已。
過了會兒有人就推了門進來,何文津擡頭看了眼,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下,“你這是怎麼了?”
衣服破爛,想在泥地裡滾過似的,頭發也亂糟糟的,臉更是髒得連本來面目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