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津搖搖扇子,目光在沈弗辭身上轉了兩圈,問,“你為何不先想想你自己?”
沈弗辭沉默片刻,臉色怪異,“難道是我的錯,對自己的容貌沒有清晰的認知?”
何文津搖着扇子的手一頓,有些驚異地說,“我發現你真的很有意思。”
“過獎。”
何文津嘴角帶着淺淡的笑意,“昨天晚上那邊貴人的落腳地遭了賊,人沒什麼事,但是被吓得不輕,官府裡便派了人在那邊保護她。你猜這事是誰負責?”
沈弗辭看向門外那片空地,前天那裡還躺了個老人的屍體。
“陳永。”她說。
她特地去打聽了這個名字,捕快裡年齡大的,算是個頭兒,人狠手辣,沒有人敢輕易招惹他。
這人有個最大的毛病——好色。
沈弗辭摸了摸自己的臉,上面沒有平日裡的光滑白皙,而是蠟黃粗砺,整個人都無神了許多——這還是她逃走婢女的傑作,她每日都照貓畫虎,雖不算高明,甚至有些出乎意料的難看,倒也恰好有用。
想起昨天晚上陳永的話沈弗辭便覺得惡寒。人的惡沒了約束,便會變得漫無邊際,什麼東西都想要碰上一碰。
這樣明目張膽,恐怕他根本就不知道這柳家到底是什麼人家。
“所以昨晚上才在這裡抓了人?”沈弗辭問。
何文津點點頭。
“一箭雙雕,”沈弗辭點評道,“既達到了目的又掙了一大筆銀子。”
這事最後多半不了了之,官府證據不足放人,柳家那邊卻還要派人繼續看着。
這甯州縣的縣令也是奇怪,形同虛設,她來這至今未曾見過他。
“不過問題不大,京官的護衛不是那麼沒用的。”沈弗辭說。不僅不會沒用,相反可能還會掀起點什麼不小的波瀾。
靜心看着就好了。
……
……
甯州縣大牢——
宋柏走過昏暗的長道,路的兩邊盡是穿着破爛的囚犯,他們坐在幹草上,目光渾濁地看着高牆那個小窗透進來一點點的光亮。
今天又抓了新的人進來,在這裡待久了的人早已經司空見慣,他們有些是真的犯了罪被逮進來的,也有一些是惹了事被關進來的,還有一些……
“大人啊,我家真的一分錢都沒有了。”
宋柏路過的時候一時不察被人抓住了衣角,那是一隻極瘦的手,骨骼突出,手上泛着鞭打之後的青紫。
青年頭發淩亂,枯草一般亂蓬蓬地頂在頭上,他哭了太多次,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每日完成任務似地拉住他們求饒,“我家還有個傻了的老父親,指着我回去養老呢……”他斷斷續續地說,低着頭面上沒什麼表情,“我知道錯了,是我不長眼,是我沖撞你們,是我活該,求大人們不要跟我計較。”
宋柏将自己的衣角扯出來,又站住。“徐立……你是叫這個名字嗎?”
名叫徐立的年輕人擡起頭來,似乎很久都沒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是。”
宋柏張了張嘴。
你父親已經死了,就在你被抓進來的第五天,曝屍大街。可這話他說不出口。
但他說不出來,不代表别人也說不出來。
陳永從身後揮開宋柏,手中佩刀铛地一聲撞在了獄前的欄杆上。
“你那個傻子爹早死了,”說完他揮了揮手裡的刀,“就死在老子的刀下。你給我老實一點,不然我這就讓你下去陪你爹。”
徐立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又伸出手來,冤魂索命似地嘶吼,“連個老人家都不放過,他身無分文又傻,都是個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你們還不放過他,你們吃我們的喝我們的還要我們的血和肉,老天長眼,你們這樣的人不得好死,都不得好死!!”
宋柏咽了咽口水,拉住陳永,“陳哥,别在他這耽誤事兒了,咱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呢。”
這樣的話他聽多了。
死後的事情誰管他,活得痛快才是真的。
陳永看了徐立一眼,他今天心情好,不跟他計較。
他啐了一口,對宋柏說,“你讓他趕緊閉嘴,然後過來幫忙。”
陳永朝着深處走去,那裡是昨晚上才抓過來的人,聽說是個富商,剛來這裡還不懂規矩,沒提前打點官府,昨天晚上便被找了個借口抓了回來。
宋柏在徐立面前蹲下,那枯瘦的手抓住他的,血痕立刻蜿蜒出來,他“嘶”了一聲,又忍住。
“徐立,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再繼續鬧了。”
徐立看着他,那個被折磨地幾乎沒了情緒的人現在惡狠狠地看着他。
“你以為你們真能一直這麼無法無天嗎,”他笑了起來,笑聲滲人,“你們以為當了捕快就不會死了嗎?”
“你們會死得比我們都慘,”他一字一句地說,“你們會為甯州縣每一個冤死的人陪葬。不僅是你,還有你的家人,你的朋友。”
宋柏一驚,登時惱怒地甩開他的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