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人吵鬧,女子的聲音不算太大,卻幹淨清冽,穿透人群落進樓上人的耳朵裡。
周江延手搭在窗邊,低頭看着。
他一醒來便見到這麼一幅畫面,不知不覺間竟然也在這站了許久了。
真是讓人意外啊,清晏公主。
他之前曾在宮宴上見過她,尊貴驕矜,對人卻總有些愛搭不理,彼時他父親是氣勢正盛的司馬大将軍,她看了眼他父親半句話也懶得說。
他站在他父親身邊,少年年輕氣盛,連陛下都要禮讓三分的人,看不得别人這麼對他父親。
那小公主才賞光多投了兩道視線過來——卻是落在他身上的。
現在倒是不一樣,他看她鬧事也鬧得挺開心的,那張臉不知道用什麼法子遮了,但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麼想着,窗扇突然震動,一塊石子從縫隙裡倏地鑽進來砸在了地上。
周江延猛地向對面看去,那裡窗戶打開,卻俨然空無一人。
什麼人
他皺緊了眉頭。
“周小将軍你醒了?!”
與樓下那道聲音截然不同,這聲音有些溫軟,帶着幾分驚喜。
周江延轉過頭來,收斂情緒,“柳姑娘。”
柳浣朝他笑了笑,想要走近,她手上還端着藥,邊上的帕子有些淡淡的藥漬,“我不知道你何時才醒,這藥熱了涼,涼了熱,終于等到周小将軍醒過來了。”
柳浣是柳太傅的女兒,周江延奉命歸京,恰好趕上柳浣也要回去,柳太傅便叫人遞了封書信給他,叫他路上照看一些。男女大防,周江延本不該,奈何西北出了亂子,他若是放任柳浣一個女兒家走多少有些令人诟病,便一路同行,隻是沒想到半路遇襲,他隻身引開襲擊者,舊傷複發後差點死在他們刀下。
這一趟走得當真不算劃算,但說來柳太傅也算是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單是憑着這個人情,他以後在京中興許不會太過艱難。
想到這,周江延斂了眸中冷意,對柳浣說,“多謝柳姑娘相救,若非是你,我可能早就死在這兒了,”說罷他将藥接了過來,一口飲下,“多謝。”
柳浣見他将藥一飲而盡,才有些憂心地道,“是我的錯,沒想到會給周小将軍帶來這些麻煩,還害得你受這麼重的傷。”
“小事。”樓下的吵鬧聲一聲比一聲高,周江延又扭過頭去看。
“周小将軍是不是覺得吵,要不我叫店家給你換個房間?”柳浣掃了眼樓下的那群人,眼底不悅,這些人鬧起來沒完沒了,雖說現在不折騰着要見她了,但現在這般也着實讓人心煩。
“不必。”周江延随口回道,“這甯州縣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年紀還小的時候曾經來過,彼時甯州縣還算是清淨,人也樸實,他一向有好感,沒想到現在卻會變成這樣。
柳浣不願提起這些事情,但既然是周江延問起,她又隻好耐心地将事情的始末講了一遍,話了,她說,“沒想到這小地方的百姓竟如此刁蠻。”
“這樣啊,”周江延靠在窗邊,低着頭道,“是挺刁蠻的。”
……
……
沈弗辭站在人群之中被吼聲震得耳朵生疼,呼聲如此之高也是出乎她的意料,看來甯州縣的縣令也沒有她想象地那麼不問世事,相反甚至還有些得民心,隻是這些年百姓被他們欺負怕了,不敢反抗,不敢動手,可人到底不是無情的玩意兒,怨氣積攢得久了,總是會爆發的,沈弗辭給了他們這麼個借口,他們便順着鋪好的路自然而然地喊出了他們想要的。
局勢已經很難逆轉。
陳永他們本就不得民心,武力尚且還可以壓制,如今他們連這些也不怕了,那陳永手中自然是什麼都沒有了。
哦,不對,或許不能說什麼都沒有,隻不過是半路上被人截了而已。
陳永顯然也意識到眼前的情況并非他所能控制,原本以為隻要拖延時間,他搬得“救兵”遲早都會來,可是現在情勢急轉直下,“救兵”沒來,人也壓不住了。
他知道自己平時都做了什麼事,也清楚今天要是讓步,這些人都不會放過他。
就在陳永仔細思考對策的時候,不知道哪裡來的一塊瓦片砰地砸在了他的身前,他驚懼地連連後退幾步,人群也因這變故停頓了半晌,緊接着人們把自己身上不值錢的東西有多少扔了多少過去。
上一刻還寒氣凜洌的帶刀捕快下一刻被砸的眼前看不清東西。
如此突兀又怪異的畫面看得沈弗辭一愣,不禁覺得好笑。
下一刻,一批兵士從城門進入,甲胄反射出冰冷的銀光,腳步聲齊齊地朝着這個方向而來,陳永等人被吓了一跳。
這樣訓練精良的兵士,絕不可能出現在甯州縣,隻有一個可能……
陳永的臉色迅速灰敗下來。
明明城門鎖了,也沒有任何消息透露出去,現在為什麼會這樣?
兵士在人群面前站定,氣勢逼人,人群瞬間安靜了下來。
沈弗辭眼中微微露出詫異,沒想到禁軍來得這麼快,若說沒人傳遞消息她是不信的。
兵士分列兩邊,兩個有說有笑的男人自中間走了出來。
陳永一見中間那人,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他就該想到,要不是方輕言,誰會這麼熟悉甯州縣的情況,又會這麼快的遞消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