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内驟然昏暗,透過窗格往外看,原來天邊聚了一團烏雲遮住了太陽。風起雲湧,濃墨向四周蔓延,仿佛要吞噬整片天空。
此番薛家來人不是正式下禮,隻是兩家人提前通一下氣,餘下細節日後慢慢商議。暴雨将至,他們不便久留,提早告辭。
送走薛家一行人,徐方靜讓手邊伺候的人都退下,低聲詢問阮螢對薛嗣禮的看法。
知道薛嗣禮錯看了她,阮螢對這樁親事多了些猶豫。不過她明白一點,不是薛公子還會有張公子、李公子……她常戴着面具見人,外頭的人自然隻認得戴了面具的她,怨不得薛公子。
理智告訴她,論家世論長相,薛公子是良配,可誇獎的話繞在嘴邊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徐方靜把她的猶豫當成了女兒家的嬌羞,不逼她回話:“不要緊,以後日子還長,慢慢了解慢慢說。”
和個未出閣的姑娘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徐方靜放阮螢回去休息,叫了姜姨娘到東廂品茶。
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烏雲未散,黑沉沉地壓在樹梢。雨将下不下時最為悶熱,天地好似蒸籠,稍微動一動便汗涔涔,叫人喘不過氣。
阮螢心事重重地伏在窗邊,少女心事随着蟬聲飄蕩,春雲叩門喚她好幾聲她才反應過來。
“姑娘,該用膳了。”
倏忽已是傍晚,雨還沒落下來。
阮府雖未分家,但各房有各房的事要忙,每天要把一大家子聚齊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是以阮老爺子定下規矩,每逢初一十五各房聚在一起吃飯,其餘時候都各房吃各房的飯。
東廂擺了冰鑒,阮螢剛走到在門口就能嗅到一絲清涼。推門進去,徐夫人和姜姨娘已經落座,阮侍郎早前就說過晚上要陪上峰飲酒,不必等他。
“不用多禮,先坐吧。”
阮語若還沒到,阮螢行禮後坐到慣常的位置。
還沒坐定,阮語若的貼身丫鬟來傳話,說阮語若腸胃不适,不能來用膳。
從國公府莊子上回來沒兩天,阮語若便和許夫人置上了氣,這麼些天了母女倆還沒和好。原本徐夫人心情尚佳,聽了丫鬟的話登時變臉,冷哼着不輕不重地拍了下桌下,吓得阮語若的丫鬟打了個激靈,恨不得縮進地縫裡。
“哼。我倒要看看她怎麼腸胃不适。嬷嬷,叫廚房備碗山楂果湯,一會兒送去三姑娘房裡。”
妹妹都在說親了,她個當姐姐的親事還沒有着落。也是平常太過寵她,軟話硬話說了個遍,她就是不聽,徐方靜被阮語若氣得一個頭兩個大。
“若兒身子不爽,我去陪陪她。”
姜姨娘關心道:“要請大夫來看看嗎?”
“我去看看再說。大人不在家,你們不必拘禮,可以叫人把飯菜端到房裡去吃。”徐方靜說完便走了。
姜姨娘大抵是整個阮府最守禮的人了,自然是在東廂廳堂規規矩矩用完膳再回西廂。
今日薛府來人,阮螢心中隐隐期待姨娘會同她說一說薛家之事,可惜席間安靜,難得幾次說話也是說哪道菜味道怎麼樣。
門外驟然風起,卷得門簾直往門框上撞,帶着豆大的雨點落下來。
一直等不到姜姨娘關心,回到西廂的阮螢強撐出個笑臉:“姨娘快去沐浴,仔細着涼。”
“你也快去換身幹爽衣裳。”
風大雨急,傘都撐不住,好在東西廂房之間有連廊能遮雨。雨水積攢在瓦片之間,順着屋檐傾瀉而下,行走間難免濺濕裙擺和鞋襪。
夏日的雨來得急走得也急,阮螢沐浴出來時已經聽不見雨聲。春雲幫她把頭發絞幹後便出去了,她将半幹的發尾繞在指尖,獨自坐在燭燈下想事情。
外頭蛙鳴此起彼伏,指尖叫她繞的發白發涼,她才松開發尾,起來推窗透氣。
雨後的風裹着濕潤的泥土氣息,清爽舒适。窗外那株海棠沒抵住風雨,殘花盡落。平日裡總能見到的流螢許是被風雨吓着了,躲在草叢中不肯現身。
在窗邊癡站了一會兒,她歎口氣,決定放過自己,不暗自和姨娘較勁,準備主動找姨娘談心事。
可惜她好不容易想通,剛走出房門就聽丫鬟說大人正在姨娘屋子裡。
偌大的阮府,一時間竟找不到人訴說心事,這正是她想撕了臉上這層面具的緣由之一。
心裡藏着事,夜裡輾轉反側難以入睡。長夜漫漫,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思緒,一直在胡思亂想。
一會兒想到她嫁入薛府後,受盡委屈卻要隐忍讨郎君歡心;又想到她攪得薛家不得安甯,薛嗣禮對她滿是厭棄;還想到薛嗣禮一心娶個賢良淑德的好娘子,直接退了和她的親事;甚至還想到阮語蓉得償所願,代替她嫁給了薛公子……
越睡不着想得越多,想得越多越睡不着。
夜更濃,阮螢愈發管不住跳躍的、漫無邊際的思緒,一個模糊卻挺拔的身形逐漸出現在她的腦海。
那時陽光強盛,明明有三個人,卻被耀眼的白光淡去左右兩人的身形,隻餘他獨占她的視線。
隐約能分辨出他着了一身黑,他的聲音仿佛浸滿清幽的荷香,清冽若碎玉。
“到底看見什麼了……”
夜風自窗縫灌入,阮螢裹着薄被喃喃自語。
大抵是因為今日阮語蓉也躲在假山後頭,才叫她回想起甯國公莊子上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