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剛歇秋雨又起,秋日的雨水陰寒連綿,雖不至于毀堤沖田,但萬州百姓深受水災折磨,陰影猶存。
此番萬州境内受災範圍頗廣,屋垮田損。朝中連番撥銀調人,收效甚微。趙秦臨和顧淮年到萬州後稍微拉快了建房修田的進度,但強龍難壓地頭蛇,當地官員有百種借口拖延。
萬州在南,天氣濕熱。洪水消退後淤泥堆積,腐爛的屍體沒得到妥善的處置,滋生出幾起疫病。
秋雨濛濛之際,萬州人心惶惶。
收到趙秦臨和顧淮年的線報,周識檐直接在早朝時提了親赴萬州一事。
他登基時年輕,根基不穩,多年來都是在太後羽翼下成長,萬州算他繼位以來獨立面對的第一樁難事,是考驗也是機遇。
早前派趙秦臨和顧淮年去萬州,也是提前部署。
聽到皇上要奔赴受災前線,朝中一片嘩然,朝臣接連提出反對之意。
“皇上體恤災民實屬百姓之福,但萬州不甯,恐損皇上龍體。”趙太師等一衆大臣發表過意見後做出總結。
“萬州不甯,朕心難安,于龍體何益之有?”
大殿之上金龍盤旋,周識檐威嚴盡顯,不見當年稚嫩之色。
萬州如一潭渾水,衆朝臣心知肚明,是有人借背後勢力趁亂摸魚,沒人敢惹麻煩拍胸脯将萬州事一力攬下。
既然不能為皇上排憂解難,自然沒有立場阻攔皇上為百姓造福。
周識檐早做足了去萬州的準備,早朝一散直接去甯壽宮跟太後道别。
太後已經提前收到消息,聽完周識檐的話後幽幽歎了一口氣:“皇上到底是大了,遇事也不與哀家商量。”
天空明淨,和煦的陽光透窗映在他側臉上,藏起深曈下的鋒利。
“事急從權,孩兒早朝前才知道萬州形勢緊急。”
太後垂眸飲茶,須臾才問:“皇上遠去萬州,豈非置朝政于不顧?”
周識檐也端起茶盞,再擡頭時眼中淩厲盡消:“齊王監國,太師從旁協助,還要勞煩母後多多留心。”
語氣不似從前冷淡,細細分辨能聽出許久沒有顯露的親近。
看着已經長成的孩子又有了點幼時依賴的模樣,太後眉眼霎時舒展,臉上有了淡淡的笑:“朝中有這麼多雙眼睛盯着倒是出不了什麼大事,隻是皇上在萬州要注意安危,萬事小心。”
說罷周識檐身後的劉福:“萬州路遠,你在皇上身邊得處處當心。”
周識檐側目看劉福:“劉福熟悉奏折,朕留他在宮裡協助皇弟。”
劉福跪下:“奴才不敢。”
太後看着周識檐,默了默後揮手:“行了,皇上不是指責,是誇你差事當得好。”
“少了劉福皇上身邊缺人,把阮貴人帶上吧。”
周識檐低頭玩弄手上扳指:“此番遠去萬州不是享福,孩兒擔心路上辛苦。”
太後挑眉,旋即笑道:“這苦皇上都能受,阮貴人如何不能受。能和皇上同甘共苦,哀家相信阮貴人甘之如饴。”
說着逐漸語重心長起來:“皇上别嫌哀家多話,皇上出宮是大事,尤其皇上尚未有皇嗣……帶着阮貴人吧,莫讓哀家憂心。”
已經拒了劉福,再拒阮螢難免拂了太後臉面,周識檐掃了一眼劉福:“去儲秀宮讓阮貴人準備。”
皇上出宮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宮廷,阮螢剛聽到時還有些難受,不敢覺得皇上小心眼,隻能将錯全歸在自己睡相不佳上。
不過她很快想開了,因為她一從養心殿回來就問過思平嬷嬷有沒有改善良策,嬷嬷說再好的法子都需要時間慢慢适應,這下巧了,正好能趁皇上離宮這段時日好好改正。而且皇上不在宮裡,她不用侍寝,更不用絞盡腦汁找話聊。
越想越覺得輕松,不由長長舒了口氣。
還沒等她這口氣舒完,春雲進來,說劉福公公傳皇上旨意,阮貴人随皇上同去萬州。
阮螢一口氣梗在喉嚨,差點嗆出咳聲。
劉福還替太後帶了話:“主子,太後請主子去甯壽宮。”
思平嬷嬷有意讓春雲适應宮内規矩,這幾次去甯壽宮請安都是讓春雲陪着。
見春雲跟着阮螢,劉福頓了頓,回身找思平嬷嬷:“皇上催得急,嬷嬷跟着去吧,留她們在儲秀宮收拾東西。”
阮螢到甯壽宮的時候,皇上已經離開。
太後招手讓她坐到身旁:“皇上此行辛苦,你要好生照顧,不能有半點疏忽。”
太後同她說了許多值得注意的細節,阮螢一一應下。
“還有,路上難免有人想攀附皇室,你陪在皇上身邊得幫着仔細甄别,皇宮不是什麼牛鬼蛇神都能進。”
阮螢垂眸應聲時心裡忍不住念叨。
——太後是讓她盯着别讓皇上帶人回宮嗎?
回儲秀宮的路上,她還在想太後的話。
太後真是高估了她在皇上面前的能耐,他們話都沒說上幾句,還害得皇上流鼻血,皇上不惱她都謝天謝地了,她怎麼敢左右皇上的意思。
春雲守在儲秀宮門口,遠遠看見阮螢的身影就快跑迎上去:“主子,包袱都送上馬車了,皇上在宮門口等着,主子快換身衣服出發吧。”
阮螢歎氣。
竟然讓皇上等,又多一重罪。
一樁事連着一樁事,她根本沒時間反應,被春雲催促着換好衣裳,坐上搖晃的軟轎,不多時就到了宮門口。
太後賜了些東西供他們在路上用,思平嬷嬷安排宮人裝車。
阮螢下轎後看着出宮的隊伍愣神,猶豫要上哪輛馬車。
此次出行一切從簡,兩個主子共用一輛馬車。
周識檐撩開車簾:“上來。”
他們一行人得在天黑前趕到城外驿站,因為午後才出發,駕車的侍衛将馬催得極快。
車快起來就不夠穩,阮螢努力穩住身形,一直用餘光偷瞄正對車門而坐的周識檐。
車内光線不明,她以為她看得隐晦,不想全被周識檐看在眼裡:“有話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