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下午，天兒都陰沉沉的。半黑着天，一家四口在院子裡，圍坐在一張四方型的小桌子前，那小桌子看的出是用淡黃色漆刷過的，上面還有些紅的綠的圖案，但大部分漆都脫落了，漏出木頭原本的顔色，還有些地方翹着漆，嗨，四口人坐在四個方向，手裡拿着馍，喝着玉米糊糊，桌子中間一小盤腌芥菜，吃得倒也香，但氣氛也和這天氣一樣沉悶，兩個孩子也不敢多嘴，大抵是下午的事兒還在氣頭上罷了。這時候，一個男人走進院子來，“大哥，喝湯呢？”，男人看到有人來，慢慢站起來，女人也起身說：“是順子來了，快到屋裡坐，我去點燈。”說着就放下碗筷去屋裡了。倆孩子也忙着喊叔，繼續吃飯，大人們就都到屋裡頭了。順子是男人的堂弟，是他三叔的大兒子，下午吵架時，站出來說話的老人就是三叔。順子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順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大成哥，這是窪子哥讓我給你的，一千塊錢，他前幾年跟你借的。”男人不慌不忙地說：“放桌子上吧，這不下午還說沒錢麼，這麼快就有了？”他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對着窗戶說了這句，好似窗戶外正有人聽着呢。“嗨，這不都是二嫂嗎，剛蓋完新房，想把家收拾漂亮些，就急着買電視，買家具……”順子解圍道。這個叫大成的男人脾氣也不怎麼好，拉着臉回句：“行了行了，回去跟他說，錢還清了。”借着燈光打量一下這個男人，他兩頰清瘦，眼睛不大單眼皮，濃黑的長眉毛，嘴唇稍厚，此時他一副倔強的樣貌，偶爾起身時才注意到他身材修長，足有一米八。“本來想把錢借給他先蓋房，等他有錢了再借給我們點兒，我們再蓋，他可好，蓋完房子，隻想着享樂了，他要是沒錢也就算了，還買起了電視，一個村裡有幾家有電視的？就不能等等，先把我們的錢還了？看看我們這泥坯房，下雨還漏，院子裡那幾塊塑料布，就是下雨蓋屋頂的……”女人委屈的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就是就是，嫂子說的是，也不知道他兩口子咋想的，當初借給他錢，那可是好心好意的”順子附和着。“早知道落仇，還不如不借給他，她現在反倒說這些人見不得他們過得好！”大成媳婦叫李清蓮，高中畢業生，是有文化的，當時上過小學的女人就沒幾個，别說高中了，但為了日子過得好點，她更是舍不得這舍不得那，那點普通婦女少有的書卷氣也被這清貧的日子磨的所剩無幾了。她做姑娘的時候也是家裡的嬌嬌女，是家裡唯一的女娃，有四個哥哥一個弟弟，都三十歲了，爹媽才舍得讓她出嫁。大成在村裡的初中教書，是同事介紹他倆認識的，而這個同事就是清蓮的三哥。大成的大名叫何西明，順子叫何西順，大成有一個姐，一個妹，三個弟，這窪子是二弟大名何西亮，三弟何西光，小名小光，還有個四弟，被早已去世的父母抱送給了早些年不生養的姑姑家。這些個時候，三個人又多聊了幾句，順子看大成這時候還窩着火，就借口有事走了。順子走後，大成把錢放到床頭櫃子裡，上好鎖，嘴裡說着再攢攢錢，過兩年再蓋紅磚房。這時候清蓮好似比下午更生氣了，但倆孩子在外面，也沒好再多說些什麼。二弟窪子怎麼突然有錢了呢？窪子是當過兵的，在部隊裡學過開車，現在找到一個給鄰村沙闆廠開車的活兒，沙闆廠老闆看他開車技術不錯，又把他介紹給了一個有點錢做運輸生意的親戚，他空閑時候就去老闆親戚家接點私活，所以，這幾年賺得可以。人一旦有點錢，就容易得遺忘症，看來是真的。